她此言一出,黄蝉立时道:“二百余人怎么一个也不求救,也无一人发出呼叫声,更无一人逃生?”
菊向黄蝉翻了翻白眼,她们显然曾见过面,而且,必然是不欢而散。
白老大道:“这个问题,我迟一步自会有说明。”
我忙道:“这个问题重要之至──”
白老大一瞪道:“我有说不重要么?”
白老大既然这样说,我也无话可说。
菊倒很爽气,并不卖关子,立即说到另一个关键:“我和竹在监视潜水队的活动上,处在最前哨的地位,也最接近他们。这鬼子潜水队,家伙带得不少,可是他们却像是不知道那一带的湖水之中,有九鬼井这样的一个大险境在。”
确然,据说日本军队在侵占中国土地之前,由于情报好,准备充分,所到之处,都有比例四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但是,对于鄱阳湖之中,有这样奇诡的水文情况,只怕也一无所知。
菊继续道:“他们分成了两队,轮流换班,第一队在到了九鬼井附近之后,就没有再出水面,估计也被漩涡卷进了湖底,可是当时的情形如何,我们没有人瞧见。”
一听得菊这样说,我们各人都不禁大是紧张,因为那表示第二队的潜水员出事的情形,她是看到的了。
一时之间,人人屏气静息。菊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我们虽然自小在湖中讨生活,还有人说我们是鱼的化身,但就算是鱼,也怕九鬼井的漩涡,所以当时,我和竹拼了命的接近九鬼井去,看个究竟──”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我们游到近前,就看到十来个鬼子潜水员,正被游涡的吸力吸住了。在那时候,还有一线机会,只要发力挣扎,还可以挣得脱,可是,我们看到的情形……却……令人……难以相信。凡是有经验的潜水员都知道,自己的生命在这样危险的情形下,当真如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之中,逃出来还来不及。可是这十来个人,非但不逃,而且,各自不知在哪里取了锐利之极的匕首在手,互相之间像疯了一样地刺杀。就在水中,展开了肉搏战,有的已身中几刀,兀自挥刀刺向他人……情形……可怕之极了!”
菊一口气说到此处,满是皱纹的脸上,苍白之至,五十年前看到的奇异可怕景象,显然令她余悸犹在。
一时之间,人人都为她所措述的景象震撼,都不出声,官子先开口:“他们的血──”
菊喘了一口气:“你是说他们的血应该浮上水面。杀戮就在漩涡旁进行,漩涡的力量极大,把一切全都扯了进去。”
官子颤声道:“那我祖父──”
菊道:“当时,我和竹看到这种情形都震惊之至,竹稍在前面少许,她突然一个滚翻,又向前冲了出去。我大吃一震,一伸手想抓她,却没有抓住,眼看她的去势,非被漩涡卷进去不可。忽然,在那一堆正在互相残杀的人堆之中,有一个人不知怎地,或许是有一股水力,把他向外卷了出来。水势极急,那人和竹的身子相撞,把竹撞远了一些,竹也觉出了危险,一把抱住了那人,那人也自然而然抱住了竹。我赶过去,先在那人头上重重一击,将他打昏过去,再和竹合力把他弄出水面,拖上了小船。官子姑娘,那人就是你祖父山下堤昭了。”
一听得菊的叙述,人人都不禁“啊”地一声。因为单从山下堤昭的记述看来,是竹“捉”了山下,虽然是“捉”,但也等于是救。
可是事实上,却是山下的身子撞开了竹,使竹免被游涡卷进去,应是山下救了竹。
这或许就是竹委身于山下的原因之一。
菊再说下去,果然如此:“那人昏迷未醒,我们把他绑起来,那鬼子军官样貌不错,竹定定地望了他半晌,忽然道:‘菊,我要嫁给这鬼子。’我吓得全身发麻,叫了起来:‘你疯了?’竹却道:‘是,我疯了。’但接著,她说的话却很清醒,她道:‘菊,姐妹一场,你只要给我三日时间,我不忘大恩大德。’我哭了出来:‘你叫我如何向四嫂交代?’竹也哭了出来:‘你不依我,我便死在九鬼井中──抱著他一起死!’我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一咬牙,就答应了她。’
菊在隐蔽处躲了三天,在这三天之中,她不知道竹和鬼子之间发生了甚么事。但三天之后,她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四嫂的责问,所以也索性离开了家乡。
她一来有家归不得,离开了多年来相依为命的亲人;二来又怪自己当时心肠太软,没有想把鬼子打死;三来怒恨亲如姐妹的竹,竟然跟了鬼子;四来又明知自己这一走,必然背上了逃兵的臭名;五来在湖底所见的那种惨象,一直浮现在眼前,成为一大心病。
于是,她伤心人别有怀抱,自此孑然一身,浪迹天涯,直到许多年之后,才重归故乡,当然早已沧海桑田,物事全非了。
这一番介绍是白老大说的,白老大说完之后,又道:“菊在浪迹江湖时,也干了不少事,颇有传奇轰烈的在。”
穆秀珍立时道:“是,菊姨在江湖上──”
她一言未毕,便被菊打断:“都是陈年旧事,提来作甚么。”
穆秀珍果然便不再说甚么。我心中想,官子见到菊,菊要官子先去见穆秀珍,再去见白老大,由此见知,菊和穆秀珍之间,必有渊源,当然也大有故事在内,有机会倒要好好的问上一问。
这时,我更集中想到的是,菊在湖底看到的那种情景,我再问一遍:“你说看到日军潜水员在湖水之中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