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乡本土人氏,杨再兴是也!”众人中昂首步出一个黑袍少年,剑锋眉,刀削面,鹰勾鼻,头上系了根红“抹额”,俊挺中透着桀骜不驯,那一双略显秀气的双眼睨着陈教头,满是置疑。
端的好人材!小五顿生惺惺相惜之心,他也是不畏权贵的,若非性格逐渐成熟沉毅,又有一班手足追随,早已跳出来提出异议。
王贵则直摇头,这个小子未免太率性,得罪了考官,不是自找苦吃么,即便能过关也不让你过矣。
“杨再兴?好、好!本教头便第一个考教你!”陈教头耍出威风,牵过一匹马,翻身骑上,大枪一抖,“且吃某三枪再说!”
“又待如何?”杨再兴凛然不惧,嘴里打个呼哨,“嘚嘚嘚”,一匹白马便奔过来,毛色比小五的小白马略杂些,也是相当神骏。
杨再兴却不踩镫,只用手在鞍上一拍,身子一跃而起,已稳稳地坐于马上,有人偷偷喝彩,陈教头则撇撇嘴:“花架子,上不得阵的,取兵器!”
“陈教头,请!”杨再兴取枪在手,竟也是铁枪,只是枪颈比小五的铁枪多了一丛赤红的缨穗,他一洗方才的不羁,抱拳一礼,乃是尊重对手的武者风范。
“小子,现在晓得怕了,看枪!”陈教头却会错意,卖弄地双臂一振,将枪头抖出万多梅花来,令人眼花缭乱,赢得一片惊叹。
原来陈教头才是个花架子,小五心中却大大地松口气,一边看一边对王贵低语:“转告众家兄弟,待会儿不看枪头,只看陈教头右手,右手指哪,便挡哪。”
“这般轻巧?”王贵诧异道,场上的形势则验证了小五的话。
只见陈教头花哨百端,连戳带捣地扎出三枪,其实倒有五六枪,俱被杨再兴以不变应万变,一一格挡,不要说落马了,连马蹄儿都未挪动半分。旁观者叫好连连,再无顾忌。
陈教头却老着脸,自己找台阶下:“原来小壮士使的是杨家枪,莫怪敢夸海口!”
“杨家枪,难道杨小哥是杨老令公的后人?难怪了,难怪了……”众人议论纷纷。
“是么,我尚未出枪,陈教头倒先看出了。”杨再兴不置可否,微微一笑,“既是如此,且吃我一枪吧。”
杨再兴嘴里说着,手中铁枪便朴实无华地直直一戳,去势不紧不慢,唯一有异寻常的是那红缨儿居然无风而起。
陈教头看着枪头递过来,脸色一变,“啊也”一声,竟翻身载下马来,又一个懒驴打滚爬起来,灰尘满身,大叫道:“反了、反了!竟敢谋害考官……”
观战的众人忍不住想笑,却无人笑得出来,因为大家都看得清楚,杨再兴的枪只递了一半便停下来,连衣角都没碰到,陈教头却自己掉下马来,委实匪夷所思。
记录的小吏却是公道人,提醒道:“陈教头,他的枪还没靠近你呢。”
“哦,是这样?那本教头怎么坠马了?妖术,一定是妖术,快将这妖人赶出场去。”陈教头两眼一翻,恼羞成怒。
“这样的考官,小爷还懒得投军呢!”杨再兴铿锵掷下这一句,一拍马,径直去了。
小五暗道一声可惜,这样一个为将之才,却被这样一个花枪考官给撵跑了,官军如何壮大?杨再兴那一枪也只有他看得明白,枪势如虹,就如当日在北国所遇的疯罴,散发出一股杀气,而陈教头则如受惊的小兽,摔下马来纯是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小五自忖自己的枪法远未达到这等境界,杨再兴的年纪比他只小不大,却不知是如何练成的,莫非真是杨老令公的后人,才继承了百战精粹的扬家枪法。
或许真被杨再兴那一枪吓破了胆,在接下来的考教中,陈教头一直心神不宁,这一干“效用士”的投军者,十之*过了关,填了投军状。小五也第一次披上几曾羡慕的绯红战袍,正式成为大宋官军的一员。
十几个新“效用士”,换上新军服,领了头一份军俸,再一起来到刺字棚下,由刺匠按花名册在虎口刺上“平定军广锐军效用”几个小字,乃是被分拨到河东路平定军的屯驻禁军——广锐军旗下。
出了小校场,这班新旧同袍便找了一家茶酒店,搭伙会食,当上不用刺面的“效用士”,不亚于书生中了贡士,个个喜气洋洋,店主也识趣地送了一坛酒。
赵胡子等几个“敢战士”旧部对小五口口声声“岳队官”,勾得几个新同袍直问缘由,王贵、徐庆和张宪三人有心树立小五的威望,便将攻燕之战又讲了一通,这一下,也由不得小五不做个隐然头领了。
然后,众人各自回家,收拾行装,携家带小,准备启程。原来按大宋募兵制,军眷可以随军,军队不仅养兵,连士卒的妻儿也一并赡养。
这时,岳家上下最高兴的,莫过于小五的浑家刘荔,一直操持大家庭内事、不胜辛苦的她,终于又可以过上轻松的小家生活。而小五,也由此向生平的大志迈出坚实的一小步。。 最好的txt下载网
'叁拾' 百战死
平定军乃地名。大宋全国分为二十四路,京师开封府不在其内,各路下设府、州、军、监,大致平级,其中军多设于要塞,监多设于矿区,也有部分军、监隶属于府、州,再往下便是县。后世的知府、知州、知县等名,即起源于宋。
平定军以宋太祖、宋太宗平定北汉而得名,距离相州约三、四日路程,介乎太原府和真定府之间,是连接河东与河北路的交通要冲、一个不容忽视的战略要地。
因此,小小的军城虽然只有几百户人家,却驻扎了五指挥不同军钟的人马,其中步军为神锐军、宣毅军各两指挥,两千人;马军为广锐军一指挥,五百骑;再加上军眷,足有上万人,比城中居民还多,故而,这平定军倒似个大军营。
当分拨到广锐军的相州二十五个“效用士”抵达营地的时候,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军眷和十几个第一次从军的“生丁”,面对如丘的刁斗营房和如云的士卒将校,一个个惊叹不已,尤其是小岳雲,乐得连翻了几个空心跟头。惟独小五这一干“敢战士”旧部,却是在十万人马的刘延庆大营呆过的,并不稀奇。
二十五人先往指挥使处报个到,照例接受了一番训诫,便被分在同一都,又在都头处领了月粮和衣帛,方住进腾出的营房,开始完全新鲜的屯驻生涯。
平定军本来临近北部的宋辽边境,却因为燕境的回归而变成内地,战略地位随之降低。而朝廷却对新接壤的强邻大金国毫无防备之心,依旧将重兵摆在西北的宋夏边界,更将燕地守卫全盘交于原辽国降将郭药师等部,如此轻率,世之罕见。
朝廷的歌舞生平也同样影响到军营,各路禁军军纪废弛,操练松懈,甚至有将领故意令编制不满员,以保留缺额,冒领和私吞军俸。
平定军营也不例外,本来按照军制,将士每日一操练,每月一校阅。当年为收复燕云,朝廷也曾励精图治,先后制定了各般战阵之法和各种教阅之法,甚至详细规定了步军操练的“步射执弓、发矢、运手、举足、移步及步用标排”和马军操练的“马射六事、马使蕃枪、马上野战格斗”等条文并绘图阐明,命令诸军将士务必人人习诵,号称“最为密微”。而这些常规常例,也随着朝廷的轻率和将领的娇纵而日渐荒废。
小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虽然他从来看不上官军的纪律和战力,但此刻身为其中一员,却不能不希望做出改变,以他此刻的效用之身,所影响的不过是一道出来的同乡子弟。
古人言亲,五服之外就是乡党,军中乡党尤其亲,只因到了生死瞬间的沙场,子弟兵更能同心抱团。这群相州子弟兵,逐渐会聚在小五的身边,其中,自然有王贵等“敢战士”旧部拥趸的原因,当然也离不开小五的德武兼备足以服众。
小五的武艺自不必说,入营不久,即以超强的弓力和百发百中的射亲升为偏校,这偏校之职,乃是最末等的小武官,手下带有十兵,主要负责夜里巡更,却是个苦差。其时天下太平,其他巡更的小队时常偷懒,随便走一圈便找地睡觉。惟独轮到小五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