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的轻微动作,常远简直就要怀疑眼前的秦筝只是个极像的人偶。gougouks在他的印象中,秦筝的脸上总是有着丰富的表情,开心时弯弯的嘴角,生气时圆睁的双目,烦心时微皱的眉头,还有淘气作怪时顽皮的鬼脸,心中的喜怒嗔怨永远在她的面上表达的淋漓尽致。
“发生了什么事?”常远自一旁的匣子里取来了伤药,小心翼翼地地替她处理了伤口,又试探地询问,眼睛紧紧地盯着秦筝,生怕错过她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
但是他却失望了,秦筝仍如之前一般,仿若没有听到他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不曾改变。这一来,常远的担心更盛,忍不住伸手覆上她的肩头,感觉到手下瘦削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然后紧紧地绷着。
迟疑着抬手轻抚秦筝的脸颊,微凉的温度刺痛了常远布满老茧的掌心。他缓缓地摩挲着她柔嫩的脸庞,一个个地抚过那些细小的已很难察觉的伤口,然后慢慢地,轻轻地扳正秦筝的脸,对上她有些空洞的双眼。
感觉到那温热粗糙的手掌划过,痒痒的,刺刺的,秦筝终于将目光的焦点对正了面前的常远,然后看到他盈满双目的担忧之情。
“常大哥……”她尝试着开口,同时看到常远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和放松,“你……为何这般执意于修补那个坠子?”
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出这个疑问,常远顿了一下,道:“有些事,我一直打算等到将那坠子补好以后再告诉你,既然你今日问了……”他低下头,想了想,又继续开口:“我便将此事讲与你听,至于那坠子要不要修补,由你决定。”
看着常远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不忍心,可是她也确实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这样犹豫不决,便只是静静地坐着,等着他开口。
“当年我只是个刚刚入宫的小太监,受不了宫中严苛的规矩和别人的欺负,我趁着与大太监出宫办货的机会,偷偷地跑了。可是我身无分文,又穿着宫服,不多时便被大太监捉住,当街就是一顿暴打,打得我几乎去了半条命。就在这时,有一个人经过,他救了我,这人,便是你爹。”尽管早就猜到是自己的父亲救了他,可是秦筝还是忍不住心中顿了一下。常远微微一笑,继续道:“其实救我的不止是你爹,还有你娘。我至今还记得她浅笑着替我拭掉满面的血污,然后将我搂在怀中轻言细语地安慰着。后来你爹将我送回了宫中,替我圆了私逃出宫之事,还常常入宫来教我武功。那时的我还太小,不懂得问他是如何这般自由地来去宫中,只觉得每每见到他便欢喜,因为他是真心待我的。”
许是想到了当年那段苦涩中透着丝丝甘甜的时光,常远的脸上,凝重中流露出一丝轻松惬意,眼中也有了光彩。
“他教我武功,教我做人的道理,教我处世的心机,却从不许我叫他师父。直到有一天,他半夜入宫,身上的衣服有些脏破,整个人看上去也有些狼狈。那一夜,他给了我一块碎玉,他说那是暗门信物的一部分,交代我好生保管,将来找到另一部分便可重新领导暗门。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后来没多久,便传来了他遇害的消息。”常远自回忆中抽离,眨了眨眼将目中水汽隐去,抬头看着面前的秦筝道:“那另一部分,便是你颈上的玉坠子。”
“暗门……我爹是……”
“暗门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以买卖消息为业,你爹便是门主。”他等待着秦筝的反应,见她只是微微蹙了眉头,又继续道:“可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暗门的人受到剿杀,便渐渐散了,你爹恐怕也是因此事而丢了性命。现如今只余不多的几名门徒在暗中与我联系着。”
“常大哥,你也是……”
“是,我也是暗门中人。”他微微拉开衣领,将肩头露出来,那上面一朵昙花炫然绽放,“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这样一个印记。”
这昙花,秦筝是如此熟悉。
多少年前,她还顽皮不懂事的时候,总喜欢撩开娘亲的发丝端详这朵盛开在她颈后的昙花。她常常缠着娘亲给她讲这朵花的故事,可是娘亲总是对她笑而不语,时间久了她便也忘了追究,只是欣赏着那花儿的姿态。
原来,这便是暗门的图腾。
“秦筝,虽然我答应你爹要将这暗门之物复原,但是我相信对他来说,你比一切都重要,所以若你不愿接下这一切,那我便不会勉强你。”常远拍拍她的肩膀,感觉到她不复之前的紧张。
“常大哥,我爹给你的那块碎玉,能不能给我看看?”
常远有些犹豫,可是秦筝的目光紧紧地黏在他的身上,不容他有丝毫地躲闪和回避。二人都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常远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重重地点点头。他弯下腰,自秦筝的靴中取出她惯常带着的匕首,在烛火上反复地烤了烤,直到有些通红,方才作罢。
起初秦筝不解他此举何意,但是当他卷起自己的裤腿时,她心中开始有些怕。眼见着常远将那烧红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扎在自己的小腿肚上,嗞的一声响起,伴随着一阵焦糊的味道弥漫开来。常远皱着眉头,将匕首在肉中一划,一剜,一个比铜板还小的物事,带着模糊的血肉被挑了出来。
鲜血顺着那血洞汩汩而出,瞬间便染红了鞋袜,然后在地上漫开。秦筝惊慌地将刚刚被常远放在一旁的伤药捂上,可是血还是顺着她的指缝渗出来,吓得她话语间已带了哭音:“常大哥!你……你这血怎么止不住啊!”
满头是汗的常远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伸手在腿上点了几处穴道,那血流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秦筝取来干净的布条,跪在地上,弯着腰,手忙脚乱地将常远的伤口包扎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常远将跪着的她拉起来,看着她微红的双眼,郑重道:“莫要跪我,我受不起。”
怎么会受不起?秦筝不赞同地摇摇头,眼中的泪水再也蓄不住,随着她的动作滚滚而下:“你是我的常大哥,怎么会受不起?”
为了当年她爹于他的一点恩惠,为了当年一个小小的承诺,他这些年来一直护着她,照顾她,这份情意又怎会受不起这一拜之礼?秦筝小心地看了一眼桌上那红黑莫辨的东西,忍不住又是一阵鼻酸。这要怎样的隐忍与决心,才能做出此等坚韧之事?又是怎样的意念能够让他带着这般痛楚来完成自己当日的许诺?
常远摇摇头不再与她争辩,将那自腿中取出之物凑到灯影前,以手指剥离外层粘连着血肉的油纸,露出里面光彩流转的玉石。
秦筝将颈上的坠子摘下来,与这块儿碎玉凑近,那断处竟是仍然能够拼的起来,只是那坠子被秦筝戴的久了,缺口处已经磨得有些光滑,而常远保管的那一块,依旧保留着断时有些锋利的茬口。
她将两块玉凑到一处,将其交到常远的手中:“常大哥,这一切,由你做主。”常远刚要推脱,却被秦筝止住,“我信你。”
只这三个字,常远心中颇为动容。眼前的秦筝笑颜仍缀着泪珠,烛火的光影在她脸上微微晃动。她的眼神从容坚定,有着执着和全然的信任。多久了,常远已记不清有多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纯净的眼神。便是如此,他对着秦筝,重重地点头应下了。
送走了常远,秦筝如脱力般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