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301book
“董先生有妻有子,怎能轻言生死?若真的起了祸事,还是自保为上。”秦筝有感于二人的朴实和正直,话语间不复方才的戒备而多了几分客气,“只是如今看来我二人是要在此叨扰些日子了,还请二位多多包涵。”
“恩公怎得如此客气!”董书生扶着妻子站起来,笑着道:“在下这房舍虽非雕梁画栋,但也能够避风遮雨,恩公不嫌弃便尽管住着……”
那董书生还要继续说,却被自家夫人扯了扯袖子止住了。那董林氏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书生偷偷地瞟了秦筝一眼,讪笑道:“在下先出去了,恩公若有吩咐只管招呼一声。”
“有劳董先生。”秦筝淡淡地应了,瞧着那夫妻二人轻轻地替她掩了门,这才撑着床沿下地,将那一包包的草药用水和好,看看墨临渊身上那被血糊成一片的衣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颤抖着揭起那层层布料,只见他的背上尽是青紫瘀伤,肩头有几道极长的口子已经凝了血,像是一条条吸饱了血的蚂蝗。衣袖处已是被黏在一起,两臂上交错的伤口极为狰狞,而左臂尤其瘆人,新伤旧疤重叠着,让秦筝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她含着泪,强忍着不哭出声音,小心地替他敷药包扎,生怕弄疼了睡着的他。只是当她看到墨临渊伤痕累累的双腿时,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那是怎样的一双腿,她不知何时起他的腿竟然萎缩至此,苍白的皮肤软软地包裹着细瘦的腿骨,此时那上面满布着可怖的淤痕,大片的皮肤被擦破正往外渗着血,膝盖关节处更是隐约看得见嶙峋的白骨。
她不敢去想这样的伤是怎么造成的,她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那斑驳的伤痕,她只能无措地跪在床上抱头痛哭。
“乖……”墨临渊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努力地想要翻身,但原本就不便的身子此时又被伤痛所困,是以只能最大限度地侧着身子安慰道:“哭什么……我……我又不会疼……”
秦筝用力地摇摇头,看着他故作轻松的笑容,抽泣道:“你……你不疼……但是……我……我疼!心疼!”
“傻丫头……”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墨临渊吃力地伸出手去拭掉她的泪,又覆上她的额头试探道:“身子可还发热?”
看着那原本细长的手指如今被掀了指甲变得血肉模糊,秦筝小心地握住他的手道:“无事了。想是先前落水受了寒,现下无碍了。”
“真的无碍才好,莫要落下病根子。”他勉力笑笑,看看周围的环境又问道:“此处可是安全?”
“嗯,故人之居,允了咱们在此暂住。”
墨临渊点点头不再说话,看着秦筝红着眼睛在他的伤处敷了药:“歇会儿吧。”
“你先睡,我收拾一下。”
大量的失血让墨临渊昏昏沉沉,他轻轻地应了声便又睡了过去。
而秦筝待他睡的沉了便重新跪在他身边,将刚刚盖好的被子掀了起来,在他腰背处按摩揉捏。他下肢长年不动,经脉本就闭塞,如今又是受了伤,若是不打开经脉,血气运行受阻之下,那伤怕是无法愈合。她忍着胸口的疼痛缓缓运气,沿着长强、腰俞、腰阳关、命门、悬枢和脊中等穴,依次替他打通督脉。
做完这一切,她再也压制不住胸中翻腾的血气,“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尽数落在胸前的衣衫上。秦筝首先看向墨临渊,见他仍是闭眼睡着,这才不慌不忙地将嘴角拭净,又换下脏了的衣衫。
她并不意外会有这样的结果,逆转经脉必然会使血脉倒行、血气上涌,先前的高热不退也并非入水受寒所致,她只是不想墨临渊担心,这才扯了谎骗他。也亏得他并不知她逆转经脉之举,不然定不会上当受骗。
秦筝靠着墙歇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下床,等到将一切收拾妥当已是累得连身子也翻不过来。她匆匆扯过墨临渊的胳膊小心抱在怀里,甚至来不及盖上被子便睡着了。
墨临渊于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自己的左臂被制,惊醒的瞬间却看到贴着自己睡得正沉的秦筝,随后放松了已然握拳的右手。原想着将她拥进怀中,但他如今确实无力,又恐动作太大扰醒了她,于是作罢,只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嘴巴微微张开,轻轻地打着鼾。脸颊上的脏污被泪水冲刷出一道道痕迹,衬着零星的细碎伤口。这个女子,曾被他伤过,却还是选择将他放在心上,她只记得要替他敷药疗伤,却忘记了自己的伤痛,她甚至宁肯自己摔到爬不起来也不愿意松开护着他的手。
这一刻,他心中有心疼有感动,还有一丝沁着甜的满足。如果他只是墨临渊,如果她只是秦筝,那么每一个清晨都会如此时一般,他只要张开眼便能看到她的容颜。也许甜美,也许宁静,也许因被他惊醒而娇嗔,但不会有现下的不安和疲惫。
在朝廷和战场上沉浮了这许多年,从前的雄心壮志早已让他疲累万分。如今他要的很简单,不过就是当下这安宁一刻在将来的每一日重复,仅此而已。
细微的声音足以撕破现下的恬静,墨临渊猛地转头,却见那刚刚推门而入的妇人在对上他警醒的目光时微微一愣,随即无声地点头问候。
董林氏没想到床上的男子竟是醒着的,匆忙对他点点头便将手上的碗在桌上放了,而后轻声道:“民妇无意惊扰先生,还请见谅。”
这想必就是秦筝所说的故人吧,墨临渊当下客气地低声道:“夫人客气,承蒙收留,在下感激不尽。”
听着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再瞧瞧床内侧睡着的秦筝,董林氏了然地笑笑:“恩公菩萨心肠,定然会逢凶化吉,先生不必忧心。”
“承夫人吉言。”墨临渊微微一笑,准备结束这场对话:“内子浅眠,此刻又是抱病在身,若夫人无事……”
董林氏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指了指桌上的汤水,又笨拙地对他行个礼,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开了。
那门吱呀一声带上,墨临渊柔了目光看向身旁的秦筝,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醒了,正盯着他瞧。
“吵醒你了?”
秦筝摇摇头,没说是因胸口疼痛而转醒:“你怎样了?”
“都是皮外伤,没什么要紧的。”墨临渊在她的帮助下转了身子,伸手试着她的体温,“你若无碍了咱们便离开?”
秦筝担心着他全身大大小小的伤,也怕他发现自己受了内伤的事,更怕此时离开会撞上那些沿河寻来的人,想了想道:“还是在这里住些日子吧。”
“也好,只是怕给人家添麻烦。”
听他这么一说,秦筝笑笑,将当初许埠县发生的那件事从头到尾给墨临渊讲了清楚,随后打趣道:“如今咱们也算是亡命鸳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