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孟佳期才20岁,素面朝天的一张脸,只用清水洗都很靓。
她是西城人,收到了港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附有勉强能覆盖生活开支的奖学金。
录取她的专业是illustration时装插画,虽说这专业和她的dreamoffer有一臂之差,但这已经是多方努力之下,收获的最好结果。
独自坐轮渡到港城,提着行李箱在几尺见方的宿舍里安顿好,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填写入学表,看到“父母信息”一栏时,孟佳期想起站在码头上殷殷哭泣、有如丧偶的莫柳女士,笔尖流畅的墨水忽然一顿,将这一栏打了两个斜杠。
入学的第一、第二年算得上顺利。前两年她每个学期都是满学分,成功选修fashiondesign服装设计专业。即将毕业的前一年,秋冬季节,她向学院提交了时苑奖的参赛作品,正要在宿舍好好练习速画、为实习做准备时,同专业的叶酩打开门叫她。
“kris,你这今晚不会要和缝纫机一起过吧?”
kristin是孟佳期给自己取的英文名,同学一般称呼她为kris。
潮湿阴冷的冬天,叶酩穿一件缎面挖腰的深蓝色晚礼服,露着两条光溜溜的胳膊,全然不觉得冷。
孟佳期抬眼,看到的就是叶酩抱腰而站的睥睨姿态。
“不和缝纫机过,我还能和谁过?”
“和我过啊。有个联谊舞会,你去不去?”叶酩笑笑。
楼外阴雨连天,天色是涂抹的灰雾,只有书台前一豆灯光,映出少女的脸颊,有瓷釉一样的质感,又像上等的白玉,一丝瑕疵也无。
叶酩撇了撇嘴,莫名觉得孟佳期这张脸成天对着画稿,还素面朝天,真是暴殄天物。
孟佳期没及时应声。
“学妹,你就来吧,设计界很多大人物都在。在这个行业,交情也很要紧,你不想有一点人脉和资源?”
“我去。”孟佳期想了想,合上针管笔,背上黑色双肩包。
她身上还穿着一件长风衣,里头是米白女式衬衫和宽松的阔腿长裤。
“你不换一套衣服再出门?”叶酩打量着孟佳期,叹气。
“不换了,就这套吧。”
孟佳期这是仗着脸和身材,肆意妄为。
说起来,叶酩知道学院里很多女生,都在私底下偷偷求孟佳期的衣服链接。
她穿的大衣总有很多人询问在哪里购买。
问了之后才得知,那就是一个快时尚品牌烂大街的畅销货,可她长腿纤腰,随身一裹就有种不经意的法式情调,穿出来永远和别人不一样。
“那我给你化个妆?”叶酩不死心,又问。实在是孟佳期长了一张顶尖的脸,微微向上斜行的眼睛,眼角拖出一抹浅淡的潋滟色泽,天生适合化大浓妆,因为她压得住。
“也不用,就走吧。”
两人走到门口,叶酩招手摇了一辆计程车,两人落座。
“回头车费单你发我一下,我转另一半车费给你。”孟佳期认真地和叶酩说。
“不用不用。”叶酩笑了笑,忽然觉得孟佳期虽长得好看,但有一种不谙世事在里头。
明眼人是不会计较这点儿车费钱的,也知道接受馈赠比给予馈赠更容易拉近距离。但孟佳期不一样,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就算接受馈赠叶算得清清楚楚,不肯让别人吃亏、也不愿意自己欠了人情。
“今晚舞会上,有一个大人物要来。”叶酩放下手机,闲谈般说。
“大人物?”孟佳期稍稍歪着头,适时地将话题递回去。其实她对什么大人物毫无兴趣。她只是细腻地、不想让叶酩的话落地。
“这大人物,据说他家里传到他这儿,是第21代。他家祖上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宋朝时期一位纺织大王,他家原先是京市的望族,到了他太爷爷这代,他们这一支才搬到的港城。他的一个远房侄子是如今政财司的司长,另一个表弟,如今在警务司任职——这些你信不信?”叶酩笑。
“信。”孟佳期干脆利落地点头。
这世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什么样的人没有?有她这样清贫的存在,便也有那天外之人。
“唉。只可惜,大人物什么没见过,太难攀得上。”叶酩感叹一句。
计程车在夜色里冲上山顶,最终在一栋英式建筑转盘附近停了下来,叶酩和孟佳期步行到厚重的、椴木装饰的软包门前,早有系着规整领结的侍者替二人打开门。
软包门缓缓打开,喧嚷不息的声浪迎面打来。孟佳期第一次进入这等声色犬马、经久不息的世界。
挑高的中庭,巨大的巴卡拉水晶灯之下,有一整支管弦乐团,带着白色手套的乐手们正用手中乐器奏响悠扬欢快的舞曲。这乐团不是简化的五人乐团,而是包含着长号、萨克斯、小提琴、短笛、短号、低高音鼓的正式管弦乐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