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8日,汉克醒得很早,当然是以他自己的标准,十点之前他就吃完了早饭,躺在沙发里,茶几上摆着一瓶没开盖的威士忌。
电视里正在重播昨晚上的脱口秀节目,汉克昨晚看过直播,却半点也不记得主持人讲了哪些笑话,眼下他心不在焉地听着现场观众一阵一阵的哄笑,也同样搞不明白“阿曼达躲在冰箱里吃生鸡肉”到底好笑在哪里。
钟表报过十一点,汉克还没有开始喝酒,半个月里的头一遭,他盯着威士忌的瓶子,黑色羊头不知为何看起来更像只长角的恶魔,他实在想喝一杯,他需要喝一杯,但如果要在下午两点出发去布莱顿医院探望乔维奇,他就不该喝酒。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一倍,每一秒都漫长得令人感到痛苦,这种感觉对汉克而言并不陌生,过去的三年里,他琢磨出了有效应对的办法,第一个办法此刻正立在茶几上,他暂时还不想去碰,红发护士一定对它下过什么禁止靠近的咒语,而第二个办法,第二个办法被康纳藏起来了——
他的左轮手枪。
大概是在新年那段时间,或者更早,康纳偷偷从床头柜里拿走了那把左轮,用不着福尔摩斯也能完成这个推理。总之,某个晚上,汉克想重温一下俄罗斯赌盘时,他只在抽屉里找到一盒子弹,盒子上贴了张便利贴,贴纸上,康纳用方方正正的字体写道:“希望当你找到它时,把它用在该用的地方。”没有俏皮话,没有落款,十足天真的仿生人风格。
最近几天,汉克清醒时总忍不住翻箱倒柜一通,想要找到那把左轮手枪,橱柜、电视柜、冰箱、洗衣机……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就像五岁时寻找复活节彩蛋那样,只除了找到彩蛋后的奖励并不是复活。
可惜始终一无所获,康纳在藏东西上实在有一手。
一点四十五,汉克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掌心出汗,膝盖发痛,嘴巴干得没有唾沫可咽,电视机里的笑声像电钻一样顺着他的太阳穴狠狠往里钻。
也许他感染了猩红热,汉克把脸埋进手掌,反复揉搓着,直到脸颊发烫,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去医院探视朋友,不是吗?
另一个声音立刻在他耳边说,胆小鬼,你现在连承认自己是个混蛋的勇气都没有了?猩红热?得了吧,撒个谎都没有创意,你怎么不说自己不小心把脑袋塞进了微波炉里加热了五秒钟呢?海瑟护士肯定会给你好好来上一针,让你下半辈子都没办法再撒谎……
两点过五分,汉克仍然躺在沙发上没有动。
脱口秀节目结束,天气预报之后就是本地新闻,芬代尔码头的枪战断断续续地打了六七天,毫无疑问,□□分子和警察都为此感到疲惫和厌烦,但随着军方撤出底特律,双方已经失去了率先举白旗的能力。
新闻里没有报道具体画面,可对汉克来说,想象码头此刻的情形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他抬手关掉电视,然后看了眼表,三点半,该吃午饭了。
平底锅躺在水池里,积着几层油渍和食物残渣,光是用水加洗洁精浸泡显然不足以让它变干净,这些天汉克一直懒得动手清理,反正不至于被毒死。但今天,汉克从水池底捞出锅刷,仔仔细细地把平底锅还有七八个盘子全部刷了一遍。然后,他从冰箱下层翻出冻得坚硬如石头的香肠,耐心解冻,切成片丢进平底锅,等待煎肉的香气慢慢飘出来。某个角落里响起了手机铃声,闷闷的,也许是在沙发缝里,汉克任由它响了一阵,没过多久那玩意就归于沉寂了。
汉克享用煎香肠时,相扑也在享用它的大份狗粮,今天一定是个好日子,丰盛大餐后,主人不仅清洗了全部餐具,还把它抱进浴室洗了个澡,一人一狗玩了会儿水,汉克还给它从头到脚梳了遍毛,这让相扑感到久违的快乐。
收拾完浴室,汉克回到客厅,时间已经是五点过半,他躺到沙发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可上帝似乎打定主意不让汉克独自过完一天,六点钟,有人敲响了大门。
汉克在沙发上呆了足足五秒钟,门外的人却始终没出声,他想不出会是谁,杰弗瑞、米勒、乔维奇和海瑟,或者那个讨人厌的金发仿生人,塞壬什么的。
但打开门,外面站着的却是芭芭拉,看到汉克后,她仍然一言不发,好像忽然间变成了哑巴,但上帝作证,这个女人以前明明能一口气说上两个小时,连口水都不用喝。
“芭芭拉。”汉克终于忍不住打破寂静,他侧过身,让开门口一半空间,“要进来吗?”
芭芭拉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汉克冒出一阵无名火:“什么?”
芭芭拉继续摇头:“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来你这里……”
“那你还来干嘛?”汉克脱口而出,说完立刻感到后悔,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争吵,但令人惊讶的是,芭芭拉居然没被这句话惹毛,她坚定地说:“我说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来找你,杰弗瑞跟我说……你需要帮助,汉克。”
“什么?我不需要帮助。”汉克提高嗓门,只差一点就说脏话了,“杰弗瑞都跟你胡说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