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库县,姬路城。
拥有400历史的大天守阁静静伫立在山顶,如同一只澄碧苍穹下展翅的白鹭,秀美而高贵。皑皑白雪的点缀下,横跨河流的木桥鲜红亮眼,穿过桥,再辗转至山下的竹海深处,便是已经改为神社的青山旧宅遗址。
当年阿菊死后,夺回姬路城的城主为她的死伤怀不已,便封她为“菊大明神”以享香火祭祀,还为她修炼神庙。这也是为何“阿菊虫”身为怨灵却可化身大妖的根本原因。
三百年的信仰供奉,将无数人的愿力灌注于灵体,只要条件合适,“阿菊虫”生生不息,永不陨落。
神庙后山的岩穴深处,有一口掩埋在碎石中的古井,山林寂静,此时里面却传来一声声虚弱怨毒的压抑悲鸣。
“的场……的场……”阴暗湿冷的井底石窟,一个形容可怖的怪物正对着角落里的什么东西不住地哀泣。它形似一条肥硕的虫蛹,矮小笨拙,看上去灰扑扑的不起眼,但敞开的口器内部原本应该是舌头的地方,却长着一颗已经干瘪的女人头颅。它身上插着一支箭矢,每动一下就引发更剧烈的疼痛。
“都说了不要乱逃,这样你只会更痛。”一个堪称温柔的清冷声音在它身后平和响起,的场静司背着纸伞,单手执弓,正从容淡定地打量着井底肮脏恶劣的环境。这口古井底部竟是一个存在百年的坟场,埋葬了无数怨恨不甘的土地里孕育出了极强的孽力,而这些邪恶污秽的力量,则哺育出了一个更加不堪的灵魂。
他平静地看着猛然发出一声尖啸,神色怨毒地盯着他的恐怖妖物,忽而浅淡一笑,状似无奈地低叹道:“我本想给你个痛快的——”
“竹响前辈。”
“的场静司……”阿菊虫用粗哑难听的声音慢慢念出故人的名字,周身的怨气浓郁到近乎实质。她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又凉薄的年轻人,回忆起了十年前孩童时的他提着阿菊的头颅向她走来的样子,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激得她身上的妖力波动越发剧烈,“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啊,抱歉。但我不这样认为。”的场静司毫不在意曾经亦师亦友的前辈对自己的痛斥怨愤,那只未被符纸遮住的暗红色瞳孔中反而流露出一丝真心实意的惋惜,“我感念您的教导之恩,因此才愿意亲自动手帮您解脱。”
数个白衣无面的式神从阴影中窜出,将阿菊虫的全部退路堵得严严实实,而的场静司对着阿菊虫温和一笑,弯弓搭弦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三支破魔箭穿透符纸,带着一往无前的杀意破空而出。
“*沉眠地下之为锁者,尊吾所召……”,除妖师那低沉温柔的声音响起,符纸上的咒文一寸寸点亮。
意识到已然退无可退的阿菊虫怒吼一声,无数形态怪异的虫子破土而出,化作黑雾朝的场静司蜂拥而去,又被式神牢牢挡住。
“碎岩于瞬间……”,三支利箭中的两支被阿菊虫陡然裂成花瓣状的上半身中弹出的数条滴着腐蚀性粘液的肉色触手缠住粉碎,最后一支狠狠扎入口器中央那干枯人头的眼眶,引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凄厉惨叫。
“的场静司!你竟然杀我……你竟然想杀我!!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除妖师神色不变,内心没有丝毫波动,修长的手指快速结印,数个式神一拥而上,将不住挣扎翻滚的阿菊虫团团围住,又被彻底狂化的大妖掀翻撕碎。
而此时,那支刺入阿菊虫头颅的破魔箭开始散发出耀眼的白绿色光晕。
“——使非人之物,化为尘土!”
“砰——”
随着强烈的白光闪过,血肉爆破之声轰然响起,一股腐烂之物烧焦后的恶臭气息伴随着污秽浑浊的黄绿色烟雾在井底蔓延开来。
的场静司恍若未觉,他慢慢放下执弓的手臂,转而拔出背后的油纸伞撑起来,无形的结界笼罩在除妖师周身,将那些足以腐蚀血肉的毒雾阻隔在外。
踩过脚下不知道沉淀多久的,森森白骨堆叠而成的土地,的场静司悠然踱步到奄奄一息倒在地上,已然看不出原形的阿菊虫面前。
“还有什么遗言吗,前辈?”他笑了笑,轻声道。
虫身已经被炸碎,头颅却仍然完好的大妖转动着仅存的一只丑陋复眼死死地盯着自己曾经的同族,用那种粗哑而冰冷的声线问道:“为什么……凭什么?!你为什么不去杀了他?偏偏针对我?”
我不曾主动害过任何人,我只是与一个妖怪做了朋友,却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为什么,凭什么那个男孩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大妖结伴而行,而自己和阿菊却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遭人嫌弃,为人不齿?!
望着那张满是怨毒之色的丑陋面容,的场静司不禁哑然失笑,“你是在说夏目?”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诞的笑话一般无奈扶额,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居高临下地看着垂死挣扎的妖怪,不带任何情绪的平淡道:“看看你身下的累累白骨,这就是答案。你又凭什么和他比呢?”
纵然阿菊与竹响前世今生的命运确实十分悲惨,但这不是她们肆意屠戮人类的理由。
“再见了,竹响前辈。”
“不……不不不不!你想要月相盘吗?!我知道剩下的月相盘在哪里!只要你放——”
回答她的,是的场静司无情落下的符纸。而竹响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她这位生性高傲的优秀后辈暗含不屑的冰冷眼神。
他从来不信什么万能许愿神器。只看月相盘几代主人的结局就知道,这东西带给他们的只有不幸。
将只剩最后一口气的阿菊虫装进封印瓶后,的场静司看向从始至终被竹响牢牢护在身后的角落里的东西。
那是一具保存还算完好的干尸,穿着绣了的场家家纹的巫女服,只是
腹部破了一个大洞,隐约像是少女的身形。
他沉默良久,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对着尸体深鞠一躬,便招呼式神将其运回家族墓园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