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俊义也不是笨蛋,赶紧谦谢不已,说些草民无知,江湖上人言可畏之类的说话。
高强脸上堆着笑容道:“卢员外,小生当日去你那翠云楼,真是开了眼界,比之东京汴梁的樊楼也不差到哪里去了,可惜祝融无情,毁了这么一座楼宇,不知员外可要重修这楼么?”说时口中啧啧连声,显得惋惜无比。
卢俊义顺杆就往上爬:“草民仰赖此楼为生,半生心血都在这楼上,只好竭心尽力重建这翠云楼了。好在寒家薄有资财,倒也应付得来,只是乏人打理,幸得衙内救了鄙下李固,这人精通酒楼营生之道,实乃草民的一条臂膀,说来翠云楼如能重开,衙内居功厥伟。”
高强听他话里暗暗扣死了李固在自己手上,微微一笑道:“员外休忙,小生当日火场中确曾救出一人,只是此人似是受惊过度,至今神智不清,故此无法辨其出身,却不知究竟是不是员外的下人。”还是赖帐先。
卢俊义情知他是打马虎眼,自家丢了那么多帐簿信笺,一个神智不清的李固哪里办的来?只是如今小辫子捏在人家手里,梁中书的态度又是暧昧得很,这高衙内就住在留守府内,居然藏起一个人来,这梁中书问都不问,每年十万贯的香火也不知是吃到哪张嘴里去了,罢了,还是先忍口气罢。
“衙内,既是这人神智不清,可否叫出来容草民辨认?”
“卢员外客气了,这认人小事,举手可办,只是这人被救之后口中常说些胡话,小生也听不清楚,好似什么茶呀马的,不知贵府总管可还有这等营生么?”高强悠悠地道。
卢俊义脸色不变:“草民家中食口浩繁谋生不易,倒也有些盐茶马羊的营生,日常都是这李固掌管帐目,似衙内这般说,更象了,还望容草民一观。”反正梁中书是默许他的走私生意的,承认也无妨。
哪知高强却笑道:“哦,卢员外倒是财源广进哪,小生倒要讨教些生财之道,唉,东京城虽然百业兴旺,家父却是为官清廉,对小生又是管束甚严,平日实在是手头拮据,倘能学员外一般做些赚钱营生,这个,小生也过几日宽松日子了。”这就是明着开价了,你卢俊义要人可以,我高衙内就是认钱的,看着办罢。
卢俊义面色微变,偷眼看了梁中书一眼,却见这狗官端着杯茶,用盖碗一下一下地拨着浮面的茶叶沫,就象没听到他二人说话一样,心中暗骂了一声,脸上赔着苦笑道:“衙内过于抬举了,草民只不过走南闯北谋些糊口的米粮,哪里比得上衙内金马玉堂的富贵,况且近遭丧妻之痛,早无心弄什么营生了……”说着竟哽咽起来。
第二卷 河北 第一五章 转仕
卢俊义在这里哭穷,那是讨价还价的意思,高强自然心知肚明,既然事先已经定下了与其合作的方针,这当儿便要先把自己的价码开出来,让对方定下心来:“哦,卢员外近遭大丧,小生也是代员外难过,听说员外每年往来北地贩运盐茶,想必事务浩繁,小生有意与员外共行此事,俾可助员外一臂之力,也免得员外因丧劳神过度,不知员外意下如何?”这话说来已经甚为无耻了,人家刚死了老婆,你来谈什么合作?不过这等场面上话,听的都是潜台词,本衙内看上你的生意了,你做的什么生意大家心里也都有数,还是识相点好。
卢俊义听到“往来北地贩运盐茶”几个字,心中暗惊,偷眼看了一旁的梁中书,见他还是那副淡定模样,心下更惊,看来这位大名府留守相公是铁了心不管自己的事了,否则高衙内言下已经提到了自己的走私买卖,梁相公怎么也要说几句话,譬如“卢员外奉公守法,大名府百姓多仰赖其惠”之类的。
此刻对方手握铁证,而且人证物证俱全,倘若真要翻脸,除了指望梁中书代为斡旋以外别无他法,可看这位留守相公的样子,牢靠程度有限得很,卢俊义踌躇片刻,暗一咬牙,向高强道:“想草民一点微薄营生,能入高衙内的法眼,实乃三生有幸,只不知衙内想如何共行此事?”还是问一下价码吧,看看能不能谈。
高强暗喜,这已经上了路了:“卢员外既有此意,小生这里倒有个计较,想员外往日奔波劳苦,途中又多强梁猾吏之扰,行商殊为不易,不如小生上复家父,借我大宋殿前司军资转运的名义为员外顺手带些货物,员外只消付些运费便是。”看了看一旁的梁中书,又加了一句:“就交给大名府留守司充做军资便是,此乃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员外意下如何?”明知此事不可能绕开梁中书,索性做大方状,横竖自己和蔡京一系正是狼狈为奸的时候,这事又非借殿前司的名义不行,他梁中书总不能独吞吧?
卢俊义一听,这说的什么鬼话,刚才还说要一起做生意,转脸就利国利民了,谁信哪?可潜台词他还是听明白了,暗自盘算了一番,却觉并无多少损失。要知当时行商羁旅,最大的成本不是货物,而是路上的运输损耗,更多的则是沿路豪强和贪官污吏的勒索,各种买路钱、保护费等等不一而足。至于盗贼匪类之流倒不见得有多大威胁,毕竟玉麒麟“河北枪棒第一”的名号不是吃素的,倒有一多半是在绿林道上打出的名头。
如今若能在卢家商队插上“殿前司军资转运”的旗号,可想而知,不但盗匪望风披靡,各路大小豪强和官吏没一个敢伸手的,仅此一项每年就省钱不下二十万贯。而且除此之外,更可以调用御河兵船转运物资和银钱,运费又省下一大笔,实在是笔划算的买卖。——只除了一点,殿帅府要收多少保护费?
“衙内赤心为国,不愧是将门虎子,草民佩服之极,只是草民向在民间行商,却不知这军中运费几何?”
高强看了看梁中书,却又犯起嘀咕来了:这位梁世叔貌似是不会庇护卢俊义了,可如何分赃又成了问题,到底原先卢俊义给他上供多少,心里着实没个准数啊,罢了,还是问玉麒麟吧:“此事虽说是为国家,却不能要员外平白多些负担,小生敢问卢员外,原先每年运费几何?”说着向梁中书那边斜了斜眼睛。
卢员外场面上人,这等关节自然一点就透:“好教衙内得知,草民往日每年运费要用到二十万贯,倒有一半用在行商人众所食的粮上。”说到这个“粮”字时稍稍加重了点语气,又向梁中书那边斜了斜眼,显然“粮”就是“梁”了。
高强暗吃一惊,这位梁中书好大的胃口啊,难怪每年能给老丈人上供十万贯生辰纲,敢情咱卢大财主一年就要给他烧这么一炷高香啊,看这卢俊义的意思,是想给自己同等待遇了,如此也好,他梁中书等于没吃半点亏,一切照旧而已。
既然价码基本谈妥,也就可以请梁世叔表态了,高强转身笑道:“梁世叔,小侄这番粗浅的计较,您老可得看顾着些,免得小侄年幼无知,有甚行差踏错之处,堕了家父和世叔的名头。”
梁中书将手中茶杯一放,开口便笑:“贤侄为了朝廷如此尽心竭力,可知令尊大人家教甚严,贤侄不日即当平步青云,为我大宋的栋梁啊,愚叔自当看顾则个。”
他既然表了态,一桩交易就此尘埃落定,高强和卢俊义都是松了一口气,卢俊义便向高强道谢:“既然留守相公也这般说,草民能得为朝廷出力,都是拜留守相公和衙内所赐,自当铭记不忘,只是草民的生意往来多有仰仗总管李固之处,还望衙内请出相见。”
本以为这次没问题了,谁知高强又有新花样出炉了:“员外且休着忙,小生还有一事相询。那日在翠云楼饮酒之时,贵仆燕青按酒布菜,吹弹说唱,样样俱佳,生得又是仪表堂堂,真难为员外怎生寻得如此佳仆,小生在东京殿帅府的数十个帮闲没一个比得上的,不知员外可愿出让?”燕青是卢俊义家仆,按照大宋律例,须主家点头、本人亦同意方可买卖,因此要先问卢俊义的意见。
卢俊义闻言先是一怔,既而便有些要作色起来,旋即想起自身的处境,憋了一口气道:“衙内既然看得起我家小乙,草民自无不允,只要小乙点头便是。”原来燕青就在门外相候,卢俊义向梁中书和高强告了罪,转身出去,不一会便领了燕青进来。
几日不见,燕青瘦了许多,脸上没了往日春风和煦的笑容,显得沉默而抑郁,给梁中书和高强见礼时也是机械得很,浑不似以往那倜傥潇洒的模样。
高强知他心伤贾玉莲之逝,此刻正饱受煎熬,也不禁有些恻隐,便道:“小乙哥别来无恙?想必卢员外已经说了,小生极是敬佩小乙哥为人,盼望能朝夕相伴左右,不知小乙哥可愿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