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香泽微闻,头上发髻打散了开来,只用一条蓝色发带松松在背后挽起,俏脸不施半点脂粉,灯光掩映中愈发显出溶溶丽色。古语有道“越女天下白”,方金芝生长两浙山林,更是此中表表,此际着意修饰之下,暗夜趁雨撑伞而来,竟宛如春雨的精灵一般,灵秀之气扑鼻而来,饶是高强前世多上图片帖吧,今生又身边常伴佳丽,这一下却也险些招架不住,被眼中的丽色当头一棒,生生把下半句话给截下了。
好在毕竟是阅人多多,高强只稍一愣神便回复过来,笑道:“方姑娘却是雅兴,乘夜到此有何贵干?”这话刚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本来方金芝是个没多少城府的少女,就算不像官宦女子那般讲究礼仪,深夜来会一个男子却也是非常事,倘若这一句话就把人给问倒了,下面怎么继续?
不过方金芝却明显是有备而来,迈上半步,丹唇微启贝齿初露:“奴家冒昧前来,自然是有要事与衙内商议,只不知衙内可是要与奴家这么一内一外隔着门说话?”
这话说得在理,高强也正好就着下台。便即侧身让出门口:“春雨夜寒,姑娘且进来饮一杯热茶。”
俩人你揖我让,进屋落座,高强提起茶壶来点了一杯茶,放到方金芝面前。这是他到了这苏州城以后才喝到的新茶,而且不像东京汴梁所喝的那种茶饼,乃是新摘的散茶,这壶又是二泡。香气格外浓郁。方金芝端起来呷得一口,不由得赞道:“衙内真好意兴,这等香茶难得喝到呢。”
高强心知这只是开场白,不知这位明教的美少女要如何导引话题?且顺着扯几句:“春日新茶确是好,只是两浙多产茶叶,姑娘日常也必定多有品尝了。”
这只是随口一说,哪知方金芝却忽地愤愤道:“奴家哪里有衙内这等悠闲!茶园虽近,苛捐杂税却多。每日辛勤劳作,唯恐掉了一片茶叶,那就少了一文完税钱,哪里还敢冲泡来自己喝!”说着将那茶杯向桌子上一顿,鼓起腮帮子不说话。
高强心说这个倒是,自从蔡京崇宁年间施行茶叶专卖制度以来。各种名目的税费都加在茶农茶商身上,茶叶价格每日俱升。世人目茶叶为“草大虫”,市井中贫民哪里喝得到自己种植采摘的新茶?
不禁叹息一声道:“姑娘说得是,茶政虽说有功于国家,百姓的负担也着实是重了些。本衙内倘若有日跻身庙堂,当思改良此政。”他这倒不是随口敷衍,蔡京茶法盘剥苛急。追根究底还是逼于朝廷财政窘迫的无奈,若果能在其他方面开源节流,这等政事还是宽松一些地好。
方金芝一听可当了真,急急追问道:“衙内当真?能免掉茶钱么?”她少女心性,可不懂什么财政赋税的,只知道父老乡亲苦于茶政,如果朝廷不收茶叶税,那日子可就好过的多了。
高强一愣,干笑道:“这个却未必,朝廷要安排茶政赋税也是逼不得已,并非一意盘剥,若是能有其他财源,则减轻茶政赋税也不是不能。”这却是鬼话了,且不说去哪里找这每年四五百万贯,就算去别处找了财源出来,官家乐见内府充盈,政事乐见政绩显著,彼此必定是弹冠相庆,哪里管的小百姓的死活?免去茶钱谈何容易?这话也只是哄哄这小女子开心而已。
方金芝自然不知道官场是非,不过这话倒触动了她的心事,忙将身子倾过来道:“其他财源?那银矿可能算得?”
高强心中苦笑,那银矿据宗泽的估算,每年最多出个十几二十万两银,最多能抵掉两浙三分之一的茶园钱,还不算茶商贩卖时向官府购买茶引茶笼的费用,杯水车薪济得甚事?不过当地百姓终日劳苦,若能多了这笔收入,也不无小补。只是,嘿嘿,这一点小利在方腊眼中怕就不是那么小了吧?
“姑娘说得是,那帮源银矿倘若能顺利开采,当地百姓必定大受裨益。”反正解释起来也费劲,高强索性顺着她的口气说了,接着话锋一转:“只是,看如今这局面,要顺利开采帮源银矿却也不是什么易事啊!”
本来以为方金芝就该顺着这话题往下扯,哪知却半晌没有回音。高强心里纳闷,转过头去向她一望,却见她紧紧咬着下嘴唇,两只手绞着衣角,好似有什么重大心事难决,不由大奇,笑道:“方姑娘,若有甚事自可明言,不必犹豫。”
方金芝蓦地抬起头来,美目中竟隐现泪光,声音微颤道:“衙内……”一咬牙关,忽地往地上一跪,仰着一张俏脸凝望高强:“小女子有一事相求,万望衙内应允!”
这等变化着实出乎高强意料之外,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抢上两步双手相搀:“姑娘何出此言?且请起来说话!”
方金芝却不肯起来,只把一双手反握着高强的手腕,仰起头来与他对望:“此事衙内一言可决,衙内若不能允,小女子便长跪不起!”
与她清澈若见底山泉的眸子这么一对,高强的心跳便骤然不稳起来。他竭力稳了稳呼吸,免得气息直喷在佳人的脸上,柔声道:“姑娘请放心,只需是本衙内力所能及,但有所命无有不允。”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方金芝为的自然是杭州的明教众人,这就是戏肉来了!
果见方金芝面露惊喜之色,顺着自己的手力飘然而起,大眼睛里闪着光芒,声音略带急促地道:“自然是衙内力所能及了。日间衙内曾说道,不日便要前往那杭州城查办朱勔贼子,此等恶霸向来鱼肉乡里,我父亲也是迫于无奈才想要与他合作,其实若能见到此贼伏法,亦是大快人心之事。小女子想向衙内讨个情,此去杭州,可否对我家姑母等人容让一二?”
高强暗喜,这可不是你送上门来?面上却故作为难:“这个……却有些难处,须知那朱勔手握兵权又是一方恶霸,想必能为不小,行动时倘若诸多顾忌,未免投鼠忌器了。”
方金芝听他这般说登时发急,眼眶里大大的泪珠滚来滚去,眼看就要漫溢出来:“衙内欺我!适才分明说是无有不允的!”
高强好笑,我是说了无有不允,那也看是什么事啊,你怎么把前面的都掐了?只是看了这梨花带雨的美态,不由得就想要逗一逗她:“方姑娘啊,这事不是本衙内不应允你,实在是为难的紧,想那杭州城乃是客地,本衙内轻身犯险,自保恐亦不能,哪里还能顾及到令姑母地安危?这可真给衙内我出了难题了!”
方金芝急得没法,跺着脚跳,只道:“衙内欺我!”两行眼泪已流了下来。
高强看的心里怜惜,眼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从怀中取出锦帕,伸手过去为她把脸上的泪痕擦去。方金芝浑身一颤,却似被什么魔咒缚住了,愣愣地一动不动,任由他的锦帕在面上拂拭,只听他柔声轻道:“姑娘何必如此?既是姑娘这般说了,本衙内便是再多几分难处,也要设法保全令姑母了,只是……”
他忽地一顿,手移到方金芝的下巴上,轻轻将那俏脸抬起,四目隔着咫尺对视,眼看着那雪白的面孔上渐渐升起两朵嫣红,声音也越发轻柔:“只是本衙内如此顾全姑娘的家人,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姑娘何以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