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捻了捻指尖,老太妃过世的时候她见过皇帝的样子,知道他或许会受一些影响,但是并不认为皇帝会被打击太过。
此时一见,顿时觉得问题不一般。随着人群舞拜、入席的过程中,公孙佳将皇帝近来遭遇的事又以心里过了一遍,暗骂自己迟钝:皇帝这几个月遇到的事,桩桩件件催人老。
不止是亲人故去,还有国家大事。钟祥虽是亲戚,也是太尉,钟祥现在等于是废了,骤然失去一个太尉是个什么情况?明君也要挠头的。钟祥一沉寂,纪炳辉必然要有所动作,这又是一件麻烦事。
还有东宫,太子妃也不很像能沉得住气的样子。
这还只是上层有数几个人的情况,由此而产生的连锁反应,只怕会更复杂。这个国家还没有乱,可见皇帝与太子都是花了大心思的。最是耗神。
公孙佳再看太子妃,此时太子妃也出场了,她的气色就比上次见到的要平和许多,都是浅笑,也比去年此时要轻松。
公孙佳由此又想到了很多,她对宫中的消息是真的不太了解,如果能够早些知道皇帝的状态,她的计划早就跟着变更了!今天回去就得跟单、荣二人再商议一下才好。
不过,太子妃高兴得也未免太早了!她以为自己就稳了吗?要治她,有的是办法!公孙佳又看了一眼太子,她的位置比较靠前,能够清楚地看到太子眉心仿佛总也熨不平的折痕。
在座上坐定,皇帝还是照着礼仪过了一遍程序,大臣们也还是那个样子。不!公孙佳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旋即恢复正常——有人在往这边看,目光不是正落在她身上的,是落在靖安长公主身上。
他们在打量钟家的女眷。
公孙佳有些担心,在人堆里按着顺序很快找到了余下的舅舅和表哥们,看他们也在被询问着。公孙佳往靖安长公主那里靠了靠,长公主将她揽在身边,问:“怎么了?”
公孙佳低声道:“外公的病,瞒不住了。”
靖安长公主的声音也低了下去:“能瞒到现在已然不错了。”
恐怕正月里就得穿梆!不过靖安长公主也不怵,她们已经为皇帝拖了两个多月的光景了,发生大事的时候,谁抢得到先机,谁就能赢!如今朱勋这个太尉已然上任,虽然不如钟祥,总比其他人要好。其余的调度也在进行,已能目今能做到的极致了。
长公主道:“陛下等会儿是要下来的。”
公孙佳道:“我明白的。”
皇帝在稍作休息之后,真的过来了。这也是保留的节目,去年他就这么来的,还逗留了好一阵,与老太妃说笑。如今老太妃没过来,比皇帝辈份高的就算皇后的母亲了,这位岳母不敢在皇帝面前造次,与皇帝闲聊时的氛围就远不如老太妃。
公孙佳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什么话也不说——靖安长公主已经说上了:“大哥,你少喝点儿!我们家那个,搁家里头喝多了,还跌跤了呢。”
皇帝故作生气的样子:“他还喝酒了?”
按照严格的礼仪,守孝也是要戒酒的。靖安长公主对这个并不了解,说:“他想娘了。”
皇帝是知情的,与妹妹对话也只是为了引个话头埋个线,但是一提到“想娘了”,皇帝心里突然就难过了起来。老太妃的过世对皇帝的打击,其实比公孙佳想象的要大,这里面的门道公孙佳再聪明她也想不出来——皇帝从此无长辈,新岳母不算——阎王的剃头刀剃完了上一辈,就轮到他了。
公孙佳只注意到郑须给皇帝的杯中注酒,再也注不满,一杯里只有个五、六分。心道,陛下这身体,是真的变差了。
心念才动,皇帝又朝她看了过来,公孙佳只好也端起杯子来,她那杯子里装的是蜜酒,皇帝下场,谁也不能说自己不能喝。两人的杯子举起来,皇帝个头高,看到公孙佳的杯子里也就只有五分满,失笑:“小孩子不要喝太多的酒,就这一杯。”
公孙佳心头一暖,笑道:“您也是。不要喝酒了。”
皇帝笑笑,说:“好。”又看了靖安长公主一眼,妹妹跟他提过让公孙佳袭爵的事,他还没有拿定主意。公孙佳看来,唯有皇帝的决断是一锤定音能够帮她,但是,在皇帝这里,这也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要权衡的东西很多,皇帝也在犹豫。
心里想着,皇帝不由自主地往赵司徒等人那里看去。公孙佳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一看之下有些气:怪不得外公叫他们老阴鬼,这些老货真是不做人!说着已经是认识了,以互相帮个忙,皇帝身体变差这件事,竟没人跟她提!
也许他们会认为,公孙佳的消息比他们还灵。但是,皇帝的身体变差已经是个事实了,难道不该大家碰个面商量一下吗?就没人跟她提这个事儿,这群人,还是没把她当盘菜!就很气!
皇帝已经收回了目光,抬手按了一下公孙佳的头冠:“明天来打牌。”
“好!”公孙佳干脆地答应了。
皇帝又不再多巡桌了,走了两桌就回到上首坐着了。下面公卿那里又哄闹了起来,公孙佳的第一反应是看自己这一桌周围,郑须还是照去年那样暗中给她安排了保镖,她看到了人影还是隐在柱子的阴影里,才转回来安静地观察。
靖安长公主皱眉道:“又灌多了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