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贝又领他的贵宾们进入客厅。客厅里挂满了近代画家的作品,有杜佩雷的风景画,有德拉克络画的阿拉伯骑侠,有边亚兹的油画……总之,都是近代的艺术珍品。
阿尔贝以为这次可以有些新的东西给客人们看看了,但使他更惊奇的是,伊林不必看画上的签名缩写,便能立刻说出每一幅画的作者姓名。由此可以看出她不仅知道每一位画家的姓名,而且还曾鉴别和研究过他们不同的画风。
他们从客厅又到了卧室,这个房间布置得极其朴素雅致。在一只镀金镂花的镜框里,嵌着一幅肖像画。画面上是一位青年女子,年约二十五六岁,肤色微黑,长长的睫毛下,有一双水汪汪的明亮的眼睛。她穿着美丽的迦泰罗尼亚渔家女的服装——一件红黑相间的短衫,头发上插着金发针。她凝望着大海,背景是蓝色的海与天空。
房间里一时间沉寂了,伊林看着画中的年轻女人,终于见到了梅塞苔丝作为渔家女的样子,她看到伯爵凝视着那幅画,有些出神。
“夫人的这身衣服非常别致。”伊林笑着赞叹,“有一种异国风味。”
梅塞苔丝深深地看入伊林的眼睛,像是想看出她到底知道些什么,但那双蓝眼睛正如平静的湖面一般,波澜不惊,什么都读不出来。
“这身衣服大概是画师想象着画的。”阿尔贝说,“可是画得很逼真,它使我觉得好象看到了一八三零年时的母亲一样。但我父亲似乎很不高兴看到它。说真的,马尔塞夫伯爵是一位以军事理论见长的将军,但对于艺术他却是一个最庸俗的外行。母亲就不同了,她本人就画得很好。这幅画好象有一种魔力,我母亲每次到这儿来,总要看看它,一看它就非哭不可。马尔塞夫伯爵和伯爵夫人一生中惟有这一件事不和,他们虽然结婚已二十多年了,却仍象新婚那天一样恩爱和睦。”
伯爵紧绷着唇角听完这段话。
“阿尔贝!”梅塞苔丝急忙喊道,没想到儿子会对基督山夫妇说出这些家事。
“妈妈,您不舒服了?”阿尔贝扶住母亲,她看起来就像要倒下去了,“您还是回房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想伯爵和夫人一定不会介意的。”
“是的,夫人,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还是去休息一下吧。”伊林扶起她的手,感到那只手像触电一样,微微抖了一下。
“我很好,谢谢,伯爵夫人。”马尔塞夫夫人又站得笔直,微笑着对伊林点头。
阿尔贝又引导着他们走到前厅,门框上挂着一面盾牌,盾牌上的图案非常繁复。
“七只浅蓝色的燕子,”伯爵说,“这无疑是您的家族纹章吧?我是一个新封的伯爵,这个头衔是在托斯卡纳依靠圣爱蒂埃总督的帮忙弄来的,要不是这是旅行所必需的,我本来还不高兴来这一套的。所以,我还不曾有过什么像样的纹章。”
阿尔贝答道,“您说的对,这是我家的纹章,也就是说,是我父亲这一族的,但您也看到了,这旁边有一面盾,上面有红色的直线和一座银色的塔楼,那是我母亲家族的。从她那一边来说,我是西班牙人,但马尔塞夫这一族是法国人,是法国南部历史最悠久的家族之一。”
伊林在心里默默地吐血,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明明是渔村里出来的渔夫和渔家女,竟然能编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身世。
梅塞苔丝苍白的脸上显出两抹血色,她已经无地自容,连目光都软了下来。
伯爵当然注意到了,他本想再继续讽刺一番,但考虑到梅塞苔丝的心情,就没有说后面的话。
这时,门打开了,迎面而来的是马尔塞夫伯爵。他年约四十到四十五岁。但看上去至少已有五十岁了,头发剪得很短,漆黑的胡须和漆黑的眉毛与他那几乎已全白的头发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他身穿便服,纽扣眼上佩戴着他所有的各种勋章的缎带。这个人以一种略带急促但相当庄严的步子走进房来。
“父亲,”阿尔贝喊道,他马上把基督山伯爵及夫人介绍给了马尔塞夫伯爵。
“欢迎之至,”马尔塞夫伯爵对他们致意,和基督山握手说,“阁下保全了我家惟一的继承人,这种恩情是值得我们永远感激不尽的。”
基督山鞠了一躬,接受了他的感谢。
“我觉得非常荣幸,”基督山答道,“能在我到巴黎的第一天就拜会到一位战功显赫的将军。”
“哦,”马尔塞夫脸上微微发红,“我已经退伍了,阁下。一个人在战场上拼杀多年以后,一旦回到客厅里,简直连怎样在光滑的地板上走路都不会了。我挂起了剑,投身到政治里。我致力于实业,我研究各种实用的工艺。在我二十年的军队生活里,常常想这样做,但那时我没有时间。”
“贵国人民之所以能优于任何其他各国就是因为有这种精神的缘故,”基督山回答道。“象您这样家境富裕,出身高贵的一位爵士,竟肯去当一名小兵,一步步地得以升迁,这已经实属罕见了,这实在是值得赞美的,简直是太崇高了。”
梅塞苔丝觉得自己要晕倒了,而马尔塞夫父子俩却都把伯爵的话当做赞扬接受了。
伯爵很想继续下去,但梅塞苔丝的眼神已显出凄楚之色,他最终还是心软了。
伯爵告别了阿尔贝一家,马尔塞夫夫妇把他们送到客厅门口。
伊林转身对马尔塞夫夫人愉快地挑眉说道:“夫人,很高兴您喜欢我们店里的鞋子,下季的新品上市时,我一定会派人先给您送来。”
“谢谢您。”梅塞苔丝一字一顿地说,两腿从没这么僵硬过。
“美丽的鞋子就应该配像夫人这样美丽高贵的人,否则就失去了它的价值。”伊林笑着加重语气,缓缓地行礼,转过身离开。
阿尔贝把伯爵和伊林送上马车,回去找他的母亲,发觉她已在休息室里了,她斜靠在一张天鹅绒的大圈椅上,整个房间是这样的阴暗,阿尔贝看不到伯爵夫人的脸,她的头上已蒙了一张薄薄的面纱。但他觉察出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变了,“这位基督山伯爵的举止态度真令人钦佩。”
“那可说是完美无缺,妈,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他在巴黎社交界一定会获得巨大成功的。他已经使我们每一个人都感到非常惊异了,甚至连夏多·勒诺都不例外!”
“你觉得伯爵有多大年纪了?”梅塞苔丝微微叹了口气。
“三十五六岁吧,妈。”
“这么年轻,不可能的。”梅塞苔丝摇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