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曲元德的发问,清懿不答反笑,淡淡道:“父亲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何必再问?哥哥自小读的是忠君爱国的圣贤书,现如今又是正经的科举出仕,前途大好。他一向刚直,最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若知晓咱家背地里做这等通天的买卖,不大义灭亲都是万幸,试问您还敢让他接手不成?”
曲元德沉沉看了她一眼,默然不语。
他何尝不了解曲思行?正是因为太过了解,所以他从未动让长子做继承人的念头。
“再说透些,父亲您当年二十来岁便高中榜眼,圣上甚至当着众臣的面赞您有宰辅之才,如今却泯然众人矣,于朝堂毫无建树,混着一个不高不低的四品侍郎官。”清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探询到:“难道,当真是圣上看走了眼?还是您有意藏拙呢?”
曲元德抬眸,目光闪过一丝诧异。他这下才真正将对面的小女儿放在与自己平视的位置、
倘或想得到甚么,必得付出同等的代价。
而曲元德为了保住这条盐铁商道所付出的,是自身的仕途。
浔阳到京城,在天子脚下辟出这样一条财路,且十数年无人知晓其中底细,必得有人保驾护航。
早在接手这条商道的最初,曲元德便明白了阮老爷子为何想放弃这条财路。
这不仅是聚宝盆,也是催命符!
一旦被有心人知晓,或利用,或摧毁,后果都不可想象。
曲元德政治嗅觉十分敏锐,阮老爷子一届白身,有各方势力相佐,尚且步履维艰,又更何况他呢?上位者最忌讳钱权勾结,他又有官位在身,且是前途大好的新秀,唯一可解此局之法,是冒险寻一个最大的靠山!
权臣、亲王、武将……
一长串的名字在曲元德的心内划去。
最后,他将目光放在那把龙椅上!
一个危险又疯狂的念头盘旋在他的脑海——普天之下,又有哪个靠山能大过那位九五之尊?!
与天家做买卖,听起来荒谬至极。
可曲元德知道,这是可行的。
皇家大内也有许多身不由己,或养私卫、或暗中筹谋提防乱党,即便是天子也需有趁手的财库。
而曲元德顺理成章地成为这枚暗棋。
只是,他势必要放弃入阁拜相的仕途。
……
“懿儿既看得出我藏拙,那又能否看得出这是一条险路,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曲元德神情不辨喜怒,拂了拂袖子,又为清懿斟上一杯茶,如闲话家常一般道:“十数年来,我不结党,不营私,甚至连同僚宴请也极少参与,为的就是避祸。我若甘心做一个钱袋子,自然相安无事,可若有人闻着味儿来与我相交,无论实情如何,圣人都要疑心我。”
“说到这个地步,你信我也罢,不信我也无妨。这条所谓的富贵之路,是一条引火烧身的死路,我既不愿交托于思行,更不愿交托与你一个女儿家。”隔着袅袅茶烟,曲元德的面容藏在雾里,教人看不真切,“我确然是个薄情冷性的人,有时却也愿说几句真话。”
清懿垂着眸,眼底一片冷然。
良久,她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缓缓道:“引火烧身?当年从阮家接手商道时,可曾想过今日之局?当年,我母亲倾心于你,不知你有所爱,央我外祖要嫁你时,你为何不说真话?”
“你若铁了心不娶我母亲,她还能强逼你不成?左不过是贪图那几分钱财,借着阮家做跳板,好教你从泥潭里抽身,鲤鱼跃龙门啊。”清懿语气平静,里头的讽刺却如利刃直插胸膛,“你从来都是以利为先的薄情寡恩之辈,何必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悼念惋惜?我母亲太傻,她明白得太迟了,等你死了再去地底下同她磕头认罪罢。”
女儿以这般狠毒的话咒骂父亲,有悖人伦,再如何生气也不为过。
可曲元德却垂着眸一动不动,望着茶盏里的敬亭白露,出神地想着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