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招待所门前,印度人出来问:“夫人散步愉快吗?”
愉快,琼说,她散步得很愉快。
“晚饭很快就好了。很好的饭菜,夫人。”
琼说,很好,她对此很高兴。不过这番话显然已成了例行仪式,因为这顿晚饭几乎跟前一餐完全一样,只不过杏子换成了桃子。也许说得上是很不错的晚餐,但坏就坏在永远都是同样的菜色。
晚饭过后,上床又太早了,琼再度渴望自己有带大量读物或者女红来就好了。她甚至打算重读《凯瑟琳·戴萨特夫人回忆录》里比较具娱乐性的几段,但却不管用。
要是有点什么事可以做做就好了,琼心想。不管什么都好!甚至是一副纸牌都行,她可以玩“打通关”。要不下一盘棋:双陆棋、国际象棋、国际跳棋。她可以跟自己下棋!什么棋都好,跳棋、蛇梯棋……
这样胡思乱想真是很反常。一只只蜥蜴从洞里冒出头来,思绪从你脑子里钻出来……令人害怕的思绪,扰人安宁的思绪……你不愿去想的念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干嘛要去想它们呢?人不是可以控制自己念头的吗?还是无法控制?有没有可能在某种环境下,人的思绪反而会控制了人本身,就像蜥蜴钻出洞来,或像一条青蛇般闪过脑海?
来自某个地方……她这种惊慌的感觉很怪异。
这一定是广场恐惧症(就是这个词——agoraphobia。这证明只要努力去想的话,总是可以想起来的),没错,就是这个,害怕广阔。奇怪,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有这种恐惧症。不过话说回来,以前她也不曾体验过这般的广阔,她一向都生活在住宅区里,到处都有花园、很多人。很多人,这就是重点,要是这里有个人能谈谈话就好了。
即使是布兰奇也好。
现在想来很滑稽,她曾经还唯恐布兰奇可能会跟她同路回国而大为紧张。
哎,要是布兰奇在这里的话,情况就天差地别了。她们可以谈从前上圣安妮女校的往事,如今看来是那么久远的事。布兰奇曾经说什么来着?“你向上提升了,而我则往下沉沦。”不对,她后来改口了,她说:“你一直留在原处。为母校圣安妮增光。”
难道她跟从前的分别真的很少吗?这样想挺好的。嗯,就某方面而言是挺好,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就不怎么好了,似乎是挺……挺故步自封的。
吉贝小姐曾经在送别毕业生时说了什么?她对该校学生的送别叮咛是出了名的,已经成了圣安妮约定俗成的制度。
琼的思绪飞掠过多年岁月,回到从前,昔日女校长的身影随即浮现眼前,清晰得惊人。气势凌人的大鼻子上架着夹鼻眼镜,锐利无情的双眼目光慑人,巡视学校时的威严姿态,人未到胸部先到——连那胸部都是很矜持、规矩的,只有威严而没有丝毫柔软的线条。
吉贝小姐的确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让人敬畏,不管学生或家长都对她畏惧三分。毋庸置疑地,吉贝小姐就是圣安妮女校的表征!
琼在脑海中见到自己进到那个神圣的校长室里,室内有花,有美第奇[1]复印画;暗藏了文化、学术以及社交礼仪的弦外之音。
吉贝小姐庄严地从办公桌后转过身来。
“请进,琼,请坐,亲爱的孩子。”
琼按照指示在印花布面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吉贝小姐此时已经摘下夹鼻眼镜,突然露出很不真实又明显可怕的笑容。
“你就快离开我们了,琼,走出学校的小圈子,进入社会的大圈子里。在你毕业以前,我想跟你谈一下,希望我说的一些话,将来可以在你的人生中起指导作用。”
“好的,吉贝小姐。”
“在这里,处在快乐的环境里,有同年龄的年轻同伴,在这样的庇护下,你碰不到人生中难以避免的困惑与艰难。”
“是的,吉贝小姐。”
“据我所知,你在这里过得很快乐。”
“是的,吉贝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