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家中唏嘘,并不是唏嘘这门亲事不好,而是时运不济,竟然将一手好棋,活生生下成了死棋。
一想自家女儿被坑的从天上掉落到泥地里,他陆氏一族成了两任皇帝手中的棋子,半点不由人,他们又是怒,又是恨,又是惧怕。
甚至不愿意再提起这门亲事。
也就是那时候起,陆元皓不允许顾氏再按宗妇的器量和标准教养女儿,若是她有了那样的心胸和眼光,却没有得到对等的身份,只会徒然痛苦,怨天尤人,甚至唆使丈夫妄图抢夺家业,祸害到娘家来。
反正李锐以后顶天也就是个四五品的官员,皇帝是不会让他超过他堂弟,威胁到世子之位的,也许只是在他成年以后给个虚职或爵位,若是这样,依照顾氏现在教养的路子,未来夫妻两相敬如宾,陆珺能够独自管家理事,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至于大局、至于陆家一门的前程,他们根本就不指望能在女儿身上改变。
这就是帝王之道,是无上的霸道,是倾举国之力压迫于他陆氏一门的制衡之道,他陆家就是那被历史的车轮碾过的道路,是那在行进中被不小心撞飞的鸟儿,根本无力回天。
江氏有晋国公府张氏结盟,他们家和信国公府结盟,原本应该是旗鼓相当,平衡至少两代的。可如今这盟约名存实亡,李家虽然继续屹立在大楚的朝堂之上,却根基浅薄,也是岌岌可危。
而他家,则是先皇和今皇留着辅弼李家成事的一招可用可不用的明棋。江家若是不倒,还有许多年的转寰余地,若是江家先示弱倒下,被开刀的就会是他们了。
“我本不赞同你父亲的做法,因为女子的心胸气量,并不仅仅要用在争权夺利、后宅争斗之上,可你父亲有一点说的对,你知道的越多,就越无法平静的生活。我们自己如今都只能韬光隐晦,做出淡泊名利的样子来,不然无论是世族还是皇帝,若会觉得我们起了怨恨之心,那才是一场大祸。”
顾氏看着已经和陷入沉思中的女儿,叹了口气说:“你别觉得你父亲得了礼部尚书是因为开始受到皇帝重用了,那是因为晋国公丁忧,皇帝要做做样子,又不敢提其他有名望势力的世族,只好拉了你爹这么个被孤立的可怜人……”
“夫人!”
顾氏可不怕他,接着说道:“可是如今你已经没法过平静的日子了,你既然知道了真相,娘就得彻底让你清醒……”
“娘,若是我要入宫呢?”陆珺张了口,说出一句突然的话来。“若是我不嫁李家了,想要入宫走另一条路呢?”
陆元皓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女儿会冒出这一句话来。
他说出真相的原意,就是想让女儿明白信国公府没有欠他家什么,让她不必对信国公府如此哀怨不甘。
他原以为什么都不说,就能维持着女儿的骄傲性子,让她一直做着自己是豪门贵女,低嫁李家的梦,因为李锐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而以邱老太君和李茂夫妻的见识,想来也会觉得是他家低嫁了嫡女,不会对女儿不好。
若是所有人都能想法一致,这也是一种相处之道。
可他却没想到,女儿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还是说,他的女儿就是天生的陆家女儿,哪怕什么都不教,这种以家族荣辱为己任的责任感,依然在血液中与生俱来?
就和当年牺牲了和李蒙的感情,而选择了当今圣上的皇后娘娘一般?
“你想都不要想!你难不成想嫁当今圣上?若说是皇子,你退过亲的身份是做不了正妻的,这可和当今那位不一样,李蒙当年是没婚约的!还是你要做妾?”
顾氏掐死女儿的心都有了。
“你敢说出自甘为妾的话来,我先第一个打死了你!”
“可是娘,既然我嫁给李锐也不能改变什么,为何我不能试试为家中走出一条路来?陆家既然已经无路可走,何不学信国公府,放下世族的身段,彻底归心与圣上?”
“你给我闭嘴!”
“不,夫人,让她说。”
陆元皓突然出声。
他想听听他这女儿,是天生就这般大的野心,还是真的是一心为了家里。
她如今见识还不够,想法也幼稚,若是她有野心,他就会让她熄了这般想法,因为若野心和智谋不符,只会给自己和家人生出祸事。
但要是她只是为了家人的福祉,以她的年纪,能说出这般的话来,就算以后没成功,也不会给家里惹祸。就算她嫁不了储君为正室,若他带着陆家彻底投诚圣上,给女儿换来某个皇子正妃的位置,还是没有问题的。
心胸气概度量这种东西,都可以后天再来培养。
唯有本性,无法改变,只能隐藏。
持云院里。
“烟云姐姐,这是蒋师父送来的药膏。”二等丫头云袖窃笑着递上一个白瓷盒子。“蒋师父听说你受伤了,托人带进来的。说是凉州军中的药膏,专治各种刀伤,若是伤口养得好,疤是很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