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缨沉声道:“你当日如何给丽娘说的?”
茹娘笑意微僵,很快换上了一副怅然,“我告诉丽娘,我那两日葵水将至,腰腹酸痛,还未出口请她帮我,她便立刻说,晚上的水箱她去钻,她虽然体弱多病,但性子极是良善,也知道自己天分不足,对我十分敬服,平日里亦很是听话——”
秦缨语气不免沉痛起来,“你见她如此体恤你,还下得去手?”
茹娘眉眼微垂,“那样的机会不多,错过一次,下一次不知在何时,而我不知驸马何时接她走,万一我还没下手,她便被接走了呢?我去抹盐粒之时,手都有些发抖,在登台之前,她见我神色凝重,还安抚我,说她私下练过数次,绝不会让师父发现。”
茹娘语声微哽,“中间我有过片刻想停手,可后来,忽然说中间的节目不演了,要我们立刻登台,于是我没有时间迟疑,我很快下定了决心!”
秦缨心底咯噔一下,那日因杜子勤出事,而她也告诉李芳蕤自己身体不适,这才令李芳蕤减了中间的节目,但很快,她目光微冷,“你不必为自己找借口,就算那天晚上要演一整夜,你也不会打消自己的念头,你从正月开始谋划,始终未曾改过心意,又怎会在几个节目之间转念?”
茹娘讥诮地牵唇,“或许吧,反正从她跟着万铭走上台子那刻,我便知道她要死了。”
谢星阑接着问,“万铭是何时知道你的计划的?”
茹娘深吸口气,眉目冷淡道:“我很早就知道,倘若此事没有万铭帮忙是成不了的,我不可能故意让丽娘瞒着所有人与我交换,那样或许会令她生疑,而此前每次我们交换,万铭都是知道的,这一次,也是一样,万铭早就对我殷勤示好,于是从半年前开始,我亦会对他回应一二,好叫他对我死心塌地。”
“他适才说的没有大错,我的确告诉他丽娘身份贵胄,倘若我能代替她,那以后的荣华富贵,便是我们两个人的,他听了比我还激动雀跃,所以,根本不是一切都是我教唆,是他也很想换个活法……”
茹娘轻嗤一声,“丽娘死后的那天早上,你们都在我们院子里,可他却让豆包来送斗篷,为的便是将‘丽娘’和他的情谊摆在明面上,他害怕我飞黄腾达之后与他撇清关系,所以等不及了……”
秦缨蹙眉道:“你和他是否被孙波撞见过一次?”
茹娘点了点头,“就在南下时。”
谢星阑便问:“昨夜放火可是你所为?你又是何时想嫁祸万铭?”
茹娘呼出口气,那双素来清亮的眸子,此刻也终于暗淡下来,她沉沉道:“我发现你们查到了不少,若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发现我和丽娘不同,我这几日靠着装病,并未多出现在人前,但我不可能一直如此,于是我想着,还不如将丽娘的尸体彻底毁掉,那腿伤我知道是个把柄,但我以为一把火烧了,便谁也看不出了。”
“至于万铭,我一开始便未想过与他白头到老,我若真的被驸马接走,成了千金小姐,又怎会与他一个跑江湖的伎人成婚?但起初,我并未想好如何除掉他,直到那天晚上我的手段被县主勘破,我便隐隐不安了,一旦被定性为命案,不说是金吾卫查,便是京畿衙门,也会留个卷宗,而一桩案子只有找到了‘凶手’,才会彻底结案。”
说至此,茹娘看向谢星阑和秦缨,“我们回来京城半个多月,便听闻大人和县主破了一桩陈年旧案,那案子当年错判了真凶,还令其伏法,于是,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十年,到了我身上,我自然想找个替罪羔羊一了百了。”
茹娘又道:“一剑穿心这个戏法我再熟悉不过,也知道万铭靠什么保命,于是在昨天晚上练完之后,我建议万铭换个新的机关,万铭果真换了,今天在尚书府准备之时,我将提前备好的垫片替换,因是新机关,他没有那般熟悉,最后也未发觉。”
茹娘交代的十分细致,而她好似意识到了等着她的结果是什么,越说语气越是死气沉沉,谢星阑又问:“你昨夜何时放的火?银子和钥匙又是如何放去万铭屋子里的?”
“放火在卯时之前,绮娘她们离开之后我去的,起火之后,整个班子都被惊动,所有人都去救火,万铭是男子,自然也去了,就在那时,我去了他的屋子,将钥匙和银子藏了住。”茹娘苦涩道:“我本来算好了,若他今日血溅当场,而他屋子里的钥匙和银子早晚能被人发现,如此便能证明‘茹娘’是他害得,而他之死不过是善恶有报,可没想到最后关头,你们却救了他……”
秦缨这时道:“那三百两银子,是你回班子之后,自己开门拿走的?我们去搜查之时,你是否将银子藏在身上?”
茹娘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被秦缨看透,秦缨见她神色便道:“当日我并没有想到,你装出病弱可怜的模样,谁也不会想到去搜你的身,但当日我们看得仔细,后来再想,你那时穿着一件斗篷,就算将银子塞在身上也看不出什么。”
茹娘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叹服,“栽在大人和县主手上,我也不冤枉,我后来也想过,我最大的破绽,便是舍不得那三百两银子——”
她苦涩牵唇,“说来真是可笑,大抵是我根本没有那个命吧,分明以为要做驸马的女儿了,却还要为了那点体己银子犯险,那天早上我也十分犹豫,我吃着那极苦的毒哑嗓子的药,脑子里全是我攒下那些银子的辛苦,最终,我还是开门将银子拿了回来。”
秦缨无奈道:“三百两银子对寻常人家而言算极多了,其实你不需要去做驸马的女儿,你有师父徒弟,你徒弟如同亲女儿一般,只盼着孝敬你给你养老,而你虽然不能离开双喜班,玲珑班主却想将班子里权力最大的位置留给你,其他人都说你热忱聪明,说你禀赋极高又能吃苦,每个人都喜欢你,这些都不值得你留恋吗?”
茹娘微微一愣,仿佛被秦缨提起,才想到了这些双喜班的好,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眼眶里泛起几分湿润,“师父她,她的确没有对我不住,还有绮娘,她是最乖的徒弟,我从前也想着,有师徒作伴比什么都好,可我们是三教九流下等人,越是得达官贵胄的赏识,越是知道我们卑贱如尘泥,虽是靠着技艺为生,可在那些权贵眼中,与那些青楼妓子并无不同,我不想一辈子都如此……”
茹娘越说语声越低,她弯着背脊,将面颊埋在掌心,低低地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