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八月作物成熟,陈家村的竹纸已经从响水镇卖到了吉水县里,香胰子也做了三轮,陈红袖再次被温止提醒怀了弟弟。
刚刚从县里回来的温鹏听到这个好消息,立刻把温止抱起来转了三圈,连说这都是温止的功劳。温止囧的很,僵硬着脸听温鹏的夸赞,不料温李氏也在一旁直说温止有福气。
摸着肚子的红袖简直要气乐了,孩子是自己怀的好吗?和这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关系!
温止趁机要求温鹏雇两个帮忙的人,她的理由十分充分:“咱家人少,爹爹如今要忙的事情太多,陈先生他们都找您商量事儿呢,家里五十亩地还是找个人来忙活吧。还有,最好再雇个小丫头,帮着我娘和我奶做一做家务活,我娘怀着身孕呢,我奶年纪也不小了。”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温止讨厌干家务活,又不好太过明显的躲懒,只是这话却不能说。温鹏一听也觉得有道理,没过几天就从人牙那里带来一家人,是一对田姓夫妻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在温家的屋子后头用木板搭了一个小间给他们住,从此温家也是有下人可以使唤的人了。
温李氏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又有田氏十分会讨好她,每天心情舒畅,连连夸赞温鹏孝顺温止聪慧,听的红袖十分不忿。
有时候温止也觉得红袖如今的状况不能全怪她。温鹏和温李氏自从确认她眼皮子浅小家子气不可理喻后就很少再与她说温止的事情,所以红袖并不知道竹纸和香胰子的事儿和温止有关。温李氏在温鹏第一次拿回竹纸的分红就套出了话,后来温止更是把做香胰子的方法告诉了她,如今每次都能在县里销售一空的香胰子都是温李氏做的,她如何能不稀罕这个接连给家里带来两条财路的孙女儿。
虽然家里富裕了许多,但为了保持低调,温家的生活与一年前并没有什么变化,钱都被温李氏存了起来。若不是这次花钱雇人,红袖连家里拿着竹纸的分红和卖着香胰子赚钱都不知道,自然想不通丈夫和婆婆为何对温止越来越宽容,又想着两个机灵懂事的孩子对温止的亲近和崇拜,心里更是一口酸气咽不下,捂着胸干呕起来。
大约是在怀孕初期被恶心到了,红袖这一胎很不安宁,孕吐反应严重的很,眼看着消瘦了下去。温鹏到底心疼儿子,家里也有了些闲钱,便不再让红袖干活,好吃好喝端给她,在县里卖香胰子时还给她买了酸梅子酸枣儿当零嘴,让红袖一下子得意起来。可惜三个月一过,孕吐反应便停了,早看不惯红袖的矫情劲儿的温李氏立刻压着红袖干家务活儿,她才翘起的尾巴又落了下来。
如今温家不过把红袖当个生育工具罢了,温止看着她作妖,心中觉得可悲,却也不想管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红袖是个小人得志的,心思孤拐又自私,只会欺软怕硬,倒不如这样被温李氏和温鹏压制着,有了孩子们在,至少可以保证她衣食无忧。
建兴八年三月初五,温止的三弟温学礼降生,四月初三祷告文昌帝君,这个月的慧果便给了新生儿。家里有了些钱,温鹏对温学文读书当官的执念反而消退了不少,头脑更加清明了些,更看重兄弟们的齐心和睦。
等到六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雨水却不见落下,温止假借朝花仙子的名义告诉温鹏,陈家村,甚至整个庆江府都将迎来持续两年的大旱。
“这可怎么办啊?”哪怕是富裕了,温鹏本心还是个靠天吃饭的农户,听到这话不免着急。
温止也在想这个问题:“朝花姐姐说,久旱之后必有蝗灾,今年只是干旱,明年恐怕要赤地千里,后年十有八九是蝗灾。而蝗灾之后大约会有洪水——您且想想,两三年的雨水聚集在天上总要下来的,雨水一多可不就是洪涝?这么算来,除了今年勉强有收成,接下来三年恐怕要颗粒无收。”
温鹏对温止的话向来信服,加上朝花仙子的名头,听她这么说,吓的脸色一白,背着手连连打转:“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不怪温鹏这般郁闷,这两年眼见着日子好过起来,家中有了积蓄,偶尔也可以幻想一下买田蓄婢,没想到白日梦还没做完,就被当头浇下一盆凉水,三年颗粒无收意味着什么?那是轻易可以让他这种农户家破人亡的天灾啊。
温止也有些难过,这几年家里几乎是靠着她的谋划才渐渐兴旺的,如今自己的成果就要被毁于一旦,她怎么可能不想办法应对:“我虽有些想法,却没多少把握。”
“你且说来听听?”温鹏立刻来了精神,将温止放在凳上,自己在她对面坐好,还顺手塞给她一把果脯:“咱们家就你最聪明伶俐,我听你的。”
两年多的时间,儿子一个接一个的生,每个都灵气十足,家里不仅成了陈家村的富户,自己也被陈麒老爷看中,村里人谁不羡慕?这固然是文昌帝君保佑,沾了大儿子有来历的便宜,但真正指导着一家人走到这一步的,可不就是温止和温止身后的朝花仙子?
温止是朝花仙子教的,儿子们是温止教的,可见温止的才智想法是最接近仙家的,也只有她还带着些许神仙本事,要不然她怎么会的变化之道呢?
温鹏是凡人,对天神有着源于本能的敬畏和顺从,哪怕温止是女儿,只要她证实了自己的身份来历,给家里带来好处且从不出错,温鹏就会对她言听计从。
这是水磨工夫的潜移默化,利益才是改变人观念的最强动力。温鹏和温李氏早已成为温止的拥趸,虽然还保持着辈分上的矜持,但在家庭决策中,温止的话语权才是最大的。
“最简单的办法,趁现在旱情还不严重,随便捏个借口将地和纸铺分成卖了,咱们举家搬迁到州府。虽然整个庆江府都有天灾,但州府里总是安稳的,咱们家有香胰子的方子,想在州府站稳脚跟不算难事,甚至还可以用方子搭上某位贵人的线,给弟弟们某个好出路。”
“州府啊……”温鹏咋舌,向往道:“那可真远,我都没去过呢,据说可繁华了。”
温止却是皱眉:“这法子牵连最少,操作起来也简单,但是风险也大。如若是十年之后弟弟身上带个功名,哪怕只是个秀才呢,这么做也有些保障,可现在咱们家都是平民,上有老下有小,母亲也担不起事儿来,一旦有人觊觎您手中的方子,暗中做些手脚,咱们可哭都没地方哭去,竹篮打水一场空是小事,便是伤了人命也是说不准的。”
温鹏吓的一个哆嗦,他正盘算能圈出多少钱来,够不够在州府买房子呢,被温止这一说,立刻摆手:“这法子不好,太危险了。”
温止也点头:“第二个法子就是屯粮。现在正是粮价低的时候,咱们悄悄的买进粮食藏好,今年虽然干旱,但对收成影响不算太大,有前面几年的丰收打底,大家家里都有些余粮,屯粮的事情可以一直持续到明年开春。有大半年的时间在,只要小心一些,应该可以不打眼的存够粮食,虽然为了低调不能让大家吃饱,至少不会在荒年里饿死。”
温鹏点头,这也是个好法子,他们家田地不多,现在手头又有了闲钱,买细粮回来改善生活也是有的,无非是被村里人认为奢侈了些。有今年的产出打底,哪怕明年大旱也完全可以不饿肚子,只是蝗灾和洪涝的两年必须低调些,哪怕有粮食也要装作挨饿的样子。
不过温止既然说了每个法子都没把握,想来这样也是有弊端的,果然温止接着说道:“这法子最安全,无非是全家小心些罢了,但是三年一过,家里肯定会一贫如洗,弟弟们读书的事儿又要推迟了。”
“你可还有别的法子?”学文读书是温鹏的执念,如果真连饭都没得吃也就罢了,可现在还有旁的选择,他总是希望能两全的。
“法子是有的,不过动静大了些,更要看您在陈家村的威信了。”温止笑道:“天灾虽然可怕,但并非无法应对,如果应对的好,只怕不仅不会有太大的损失,还会给大家带来好处。只是很多事情空口无凭的,您可能让整个村子一条心的按照您的心意做?”
温鹏眼睛一亮,这是有两全其美的好法子了?他拍拍胸脯:“你只管把方法说出来,怎么做到我来想办法。”
这话正合了温止的心意,她认真道:“咱们家一无权二无势,想要发达必须依托陈家村,就像之前造纸的事儿是一样的。而陈家村想要在这场灾祸中过得去,就要再往上,和官府相互依存。”
“你是说让里长去找县太爷?”温鹏一脸不可思议,“别看里长在村里很有些权威,到了县里可什么都不是。”
“里长当然找不到县太爷,但造纸的利益呢?”温止笑着问。
温鹏一时语塞。
“财帛动人心,咱们一个小小的陈家村,在贵人眼里比一只蚂蚁还不如。去年咱们才开始造纸时,一来工艺还不成熟,产量不大纸张不好,虽然卖出去了,但获利却不多。可今年就不同了,您数数您每个月拿回家的钱,这还只是半成的分红呢,只怕上面早就有人开始盯着咱们这些纸了。”
这是实话,每天村里的生面孔越来越多,都是打探这竹纸的。
“与其等别人来拿捏咱们,不如咱们主动些,端着好处站在县太爷面前。造纸是文雅的事儿,哪怕是拿到面上说也没什么铜臭味,何况这里头利益多大?县太爷要是和咱们陈家村站在一块儿了,事儿也就好办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