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山上的神宫,坐落在前朝齐国的国都旁,终年皑皑白雪。
齐殇帝时候的老国师,正盘腿与公主的儿子坐在一起。
“天选之子。”老头儿说道。说完笑眯眯摸他头发。“就是他了。”
他睁着大眼睛,望着这脸圆圆的白发老人,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可从那以后,四岁的他,命运就改变了。
不仅是公主之子,还被供养在神山上,接受大齐国四面八方来的信众顶礼,祭坛上香雾缭绕,他度过了几许年华。
“——什么是天选之子?”软黏黏的声音问道。
“——就是承天命者,守护一方社稷。”苍老的声音回答。
承天命,守护一方社稷?八岁的他不解其意,却在懵懂间,将这个使命,朦胧刻在心底。
到了神诞日,他被蒙住双眼,坐在垂了白幔的祭天台上,为信众们祷诵祝福。
记得那是春天,泰山之母诞辰。他双目蒙着白绢,祭坛上一阵香风吹至。
白练忽的被风吹开,飘扬当空舞。
他的眼瞳中,映出了少女含笑的容颜,还有杏花纷纷扬扬。
她眼中没有其他信众的虔诚,反而将他当孩子待,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悄问他,你不饿吗?说着就偷偷递来个雪白素包子。
香气扑鼻,他忍着,摇摇头:神诞日,不得进食。
这样啊,她说。将食物收起来,眼中有点同情,他觉得他没看错。就莫名不想示弱,吸一口气鼓起肚子:我不饿!
“咕噜”肚子应景地一叫,在少女的爽朗大笑中,他脸红了,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肚子叫得这样嘹亮过。
后来知道她是神山的卜人们收养的女孩儿,本是个没名字的女婴,不知哪个信众,将她遗弃在神宫山下,后来被捡回来,养在山上,一养就是许多年。
神山上的岁月宁静悠远,他渐渐长大,以掷筊受天赐名,曰傅临仙。
得了名字那天,老国师笑眯眯还想摸他头发,被他灵巧闪开。
“唉,长大了,不准随便摸了。”老国师垂下手,失落地嘟囔。
这声音太委屈惆怅,傅临仙原本快步走出了几步,竟然踟蹰了,好半晌又不甘心地退了回去,抓起老国师的手,面无表情地,放在自己头顶。
勉为其难的样子,逗笑了老头儿。
山里萦绕着老人的笑声,一整天都不止休。
她也很高兴,整天追在身后,大人大人地叫。有一天他说,可以恩准你直呼我名字。在她惊讶瞪大的眸子里,他看到了自己的笑和期待。
又在一个杏花纷飞的日子里,他拈花沉思,忽然说,也给她赐个名字。神宫卜人都笑了,这可是天大的荣幸啊,叫她快谢恩,说这是神赐之名。
“灵妃顾我笑,粲然启玉齿。”他唇间轻喃,笑吟吟道:“慕道而游仙,便叫游仙儿吧。”
慕道,从那以后,她蒙幸供奉神宫。
他们都有了名字。
可岁月未能静好,大齐寿光十七年,兰陵萧氏举兵,杀入长安,毁灭了一切平静,掀起了乱的波澜。
国破之际,他才十六岁。公主府被抄,受皇家供奉的神宫也被烧毁,所有人都不知所踪,老国师奄奄一息,抓着他的手,他本以为国师要叮嘱自己,除萧昶,灭他基业。可没想到老国师问他,孩子,你难过吗?你本是承天命之人,却被天命所抛弃,守护的王朝也将覆灭。
他嚎啕大哭,内疚想,是不是自己太弱了,承不住天命,也无力对抗萧昶,才致朝廷覆亡,眼睁睁看着皇家离散,神山被毁,师门被害?可师父临终前,并不怨他,还在问他难不难过。
那夜他握着师父逐渐发凉的手,坐了一夜。心有不甘。
几天后,又在兵荒马乱中,听说了游仙儿的消息。萧昶看上了她,纳为宠妾,并特意为她在宫中修起了“仙居殿”。
他又感到心中的血,像那夜老国师死去时一样,渐渐发凉。
什么仙居殿?不过是囚禁她的一座牢笼。
齐朝当时本不到该亡的气运,因而萧氏横扫南北两国,齐皇室躲过了大劫,北迁燕地,投靠当时的异姓王燕王,并将合德公主、亦是傅临仙的表姊嫁于燕王,又经历了政变,政权反复易主,最后更迭,到了如今北燕的慕容皇室手中。
所以他依然忠于北燕皇室,想要反扑中原——至少游仙儿还活在痛苦中,他要先将她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