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光是为了那点钱,主要还是因为他那个人。即便是逐渐适应了和蒋剑鲲的相处,缪晨光仍会不时感到郁闷。
蒋剑鲲这个人,他偶尔冒出来的和善友好,就如同冬日的阳光一样难得和珍贵,也同样的短暂和稀少。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管再怎么和善再怎么友好,缪晨光告诉自己,蒋剑鲲还是一个自私固执坏性子臭脾气的怪人。
缪晨光其实并不喜欢随便评价别人、轻易给人下定论,但当时的她毕竟还年轻。多年以后回首往事,经历了四年的大学生活和社会上的种种磨砺,缪晨光才逐渐明白了一个为人处世的道理:当你自以为客观的时候,只不过是在重新安排自己的偏见;而对这世上的大多数事,如果不花费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是无法了解其本质的。
人也一样。
今年入冬以来北京的第一场大雪,在一个阴霾的早晨悄无声息地降临了。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在空中飞旋着飘落,铺洒在大地上。洁白的初雪,让缪晨光这一天的心情格外敞快明亮。
上午,蒋剑鲲接到一通电话,之后他告诉缪晨光用不着准备他的午饭了,他有饭局。
“要出门吗?今天路可能不好走……”
“是不是下雪了?”
“是……”缪晨光有些惊讶,因为早上根本没见他出过门。
蒋剑鲲似乎听出她的疑惑。“今早不冷,而且特别安静。”
缪晨光不由侧耳听了听屋外的动静。还真是这样,下雪的时候,到处听不见一点响动,仿佛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雪花缓慢地下落,被大地安静地吞噬了。
“需要我去么?”
“我叫了大曾,你不用去。连我都不想去……吃什么饭,无聊……”
他发着牢骚,倒让缪晨光有些好奇。不知什么人会约他吃饭,还能成功地约到他吃饭,让他尽管不乐意却也不得不去。是家人?朋友?圈内人士?还是……
缪晨光当然不敢打听。她当然也情愿一个人呆在家里。
等大曾接走蒋剑鲲,缪晨光感到了一种好久不曾有过的轻松和自在。今天不用去给隔壁的小鬼补习英语,她至少可以做半个白天的自由人;因为天气不好,还可以偷懒不洗衣服;她跑到院子里玩雪,看着晶莹的雪花消失在手掌心;午饭时她为自己煮了热乎乎的番茄汤面;下午她躲回自己的屋子里,看看小说,哼哼歌儿,逗逗猫咪,在心里安排着新学年的新生活。
这段短暂的惬意时光很快就结束了。
她听见汽车驶近的声音,然后是大曾喊她的声音。她跑出去,一阵酒气扑面而来。大曾扶着蒋剑鲲跌跌绊绊地走进院子。看到喝得醉醺醺满身酒气的蒋剑鲲,缪晨光不免傻了眼。
“小缪,开门。”
大曾的提醒让缪晨光回过神来,她忙掏出钥匙打开蒋剑鲲的屋门。大曾把蒋剑鲲搀进屋里,扶到床上躺好。
缪晨光这时才想起来发问:“怎么回事?”
“喝高了呗,一杯接着一杯的……要不是有我拦着且停不下呢!”将人安顿好,大曾急着要走,“他就交给你,我得走了,下雪天路上堵。”
“啊?……”
见缪晨光一脸不安,大曾笑起来。“没事儿,别怕,他不会撒酒疯,也不会吐,还没醉到那份儿上……我看他是个酒鼾子,会一直睡,他要醒了胡说八道你听着就是了……”
“他……不会乱发脾气吧?”
大曾哈哈一笑,“一看就是被他训怕了的……这你得跟我,还有跟老张学学。蒋艺术家这人,吃软不吃硬,你别跟他怄,顺着他说点软话,他就没辙了。”
送走了大曾,缪晨光回到屋里,看着躺在床上酣睡的蒋剑鲲。他蹙着眉,额头和脸颊通红,一直红到了脖子里,嘴里偶尔冒出几句醉话,都是让人听不懂的喃喃低语。缪晨光没料到他这副失态的模样竟能让她瞧见,她想离开,却又不放心他一个人。万一他要吐,或是不舒服呢?最后她还是决定在一旁守着,并打定主意等他清醒以后决不让他知道自己看到了他的睡相。
她无所事事地在他的屋里转了几圈,想要翻翻他的书,又对那里的酒瓶子们望而却步。她疑心他原先就是个酒鬼,至少也是个酒徒。她忽然又想到他的那些书,她注意到那只是些普通版本的书,可他放着这些干什么呢?这些东西如今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了……
缪晨光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看着床上醉酒的人,心里头胡思乱想着。没过多久,她发现蒋剑鲲醒了,他睁开双眼,茫然地直视前方。他是侧躺的,脸冲着缪晨光,没有焦距的目光仿佛落在她的身上。但缪晨光知道他并不清楚自己正看向何处,他此刻只是凝视着一片黑暗——和睡着时一样。
“是谁?”他低声发问,嗓音嘶哑。
他应该是听到了她的呼吸声。
“是我,小缪。”
“嗯……”他坐起身,一手放到颈后揉捏几下,皱起了眉,“我口渴,帮我倒杯水。”
“好。等等……”
缪晨光跑到厨房给他倒了杯热水,又兑上点凉水。回到屋里时,却见蒋剑鲲自己下了床,摸到了书架前。他没拄盲杖,一手扶着书架,另一手漫无目的地摸索着他那些酒瓶子。
缪晨光将水杯放在桌上。“蒋老师,水拿来了……你找什么?”
“酒……”
“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