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钟仅
十七岁末尾的初夏。
顾嘉年离开家的时候,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钱包和手机充电线,行李箱和书包剩余的空间全都塞满了书。
爸妈开车送她到高铁站,便匆匆返回了各自的单位。
她背着包,拉着小小的行李箱,茫茫然站在望不到头的候车大厅里。
环眼四顾,大厅里人头济济,或坐或站,每一个都从容地或玩着手机、或和同伴笑谈、或吃饭打瞌睡,统统是熟练的旅人。
阳光从两层楼高的落地窗外倾泻而下,将她瘦弱局促的影子投在冰冷光亮的地砖上。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远行。
顾嘉年深吸一口气,再次拿出车票确认候车口、车次和发车时间。
好在全神贯注下,总算没有出什么差错。
高铁缓缓驶出车站,平稳又难以察觉地攀到极快的速度。窗外成片高大的居民楼如同电影倒带般飞速倒退。
后背靠在结实的座椅靠垫上,有一种如履薄冰后终于上岸的踏实感。顾嘉年缓缓地吐出提了许久的气,从包里拿出一本小说。
“姑娘,这是去上大学?”
顾嘉年反应过来是在问她,从书里移开眼抬头看去,问话的是邻座的阿姨。
没等她回答,阿姨又问道:“你是今年刚高考完吧,这才七月初,是去军训吗?”
接踵而至的关心,让顾嘉年瞬间涨红了脸。
她还没学会敷衍和转移话题,只好低下头,窘迫又乖巧地回答:“我高考没考好,不去上大学了,爸妈让我去外婆家住一阵子。”
阿姨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半天没说话,许久之后拍拍她肩膀:“没事,复读也不错,休息一阵子再出发!”
顾嘉年这次学会了沉默,笑着点了点头,又埋头进书里。
她没有打算复读。
不管将来怎么样,她都不打算再读书了。高考成绩出来的一个星期里,爸妈像念经一样在她耳边威逼利诱,她却坚决不低头。
直到外婆的一通电话打来。
“你们别念叨了,让停停到我这儿来过个暑假吧,乡下凉快。”
于是才有了这趟旅程。
七个小时之后。
顾嘉年坐在二舅的皮卡副驾驶上,眺望车窗外层层叠叠的竹山。
风扫过,竹林像一朵朵竖立的羽毛般摇晃。天空是通透的青色,潮热的空气中夹带山林与竹叶的气息,吸一口进去,熨开身上每一个毛孔。
皮卡车在曲折盘绕的公路上前行,四周竹山连绵起伏。山与山之间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偶尔又有零星几个水潭,像是镶嵌在绿丝绒布上的水晶。
有一只大青牛卧在水潭边的湿地上,身上停了几只在旅途中休憩的鸟。
顾嘉年忽然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车子停下。
外婆家是两层砖楼,早年间刷了白色和棕色的漆,现在已经剥落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