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金商人D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混乱了。年迈的他已经早就失去了性的能力,但欲望还在体内。欲望使得他在几个女人之间穿梭。经常是,早上他还在京城,下午就出现在南洋群岛上。还有的时候,他几天几夜都在普通列车上度过,为旅行而旅行,有神秘的红衣女郎陪同。老D已经同死神见过几次面了,所以很熟悉那种感觉。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沉着了。当他经过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处时,他会着迷地停留在那里,反复想象两节车厢脱离时的情景。这时列车员便会很紧张地盯着他。
琼姐将破产的消息告诉他的那一天,他很兴奋。他觉得这是这个世界在向他挑战,他并且感到久违了的汹涌的活力又一次在体内激荡。他从琼姐那里出来之后就躲起来了,他要看看身无分文的琼姐如何样对付眼前的局面。好久以来他就感到这个学生的翅膀已经硬了。
他坐在郊外的一个偏僻小公园的亭子里等人。他的耳目虽然遍布全城,可他并不知道是谁将要到来。事情总是这样的。中午时分那人来了,约四十五六岁模样,戴着草帽,神色慌张。
“是伸出援手还是彻底摧垮?”他问老D。
“谁能救得了谁啊!”老D哈哈大笑,“赎罪的思想是没有意义的,你要端正态度!”
那人窘迫地低下头,脸涨得通红。老D知道他在演戏,就不耐烦了。
“将她往死里逼啊,你不是一贯精通这个嘛。”
“她在我眼里还是那么、那么美。”他结结巴巴地咕噜道。
老D很厌烦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人脸色大变,匆匆离开。
他坐在亭子里,因为刚才的兴奋而极度疲倦。他伏在那张石桌上,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离开地面。他的嘴歪斜着,他看见了巨大的水母和珊瑚,还有那张俏丽的脸。他含糊不清地嘀咕:
“小姐,你真是个美人胚子。”
D在郊外公园意外死亡的消息傍晚时传到了琼姐这里。从早上起她就特别亢奋,她已经下定了要改变命运的决心。老D的死亡给她当头一击——最大的资金来源被断绝了。可这早就是意料之中的,她为什么还是这么慌张呢?当她从地下通道进入黑暗的舞厅时,在她那个庞大的离奇的策划中,老D的援助不是已经被排除在外了吗?琼姐紧紧地皱着眉头,一只手捂着心区,那里面的钝痛得不到缓解。
这个消息是吕芳诗带给琼姐的。她天真地说:
“琼姐啊,我看见他那张脸就像小孩的脸一样,他一点都不痛苦。他是很轻松地离开的,你应该感到欣慰。”
他有遗言:不让琼姐看见他的尸体。那么,死亡是预谋的。
吕芳诗小姐陪着琼姐去了医院,因为她的病情太危险了。
在那个公共大病房里,给琼姐输液的时候,她俩同时发现盐水瓶里的药水变黑了。琼姐在衰弱中昏死过去,吕芳诗拔掉针头就跑进护士室。可是护士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哗哗的自来水在盥洗槽里流着。她狂叫着,楼上楼下地跑,浑身汗水淋淋,还是没有任何人回答。似乎是,每一间房里都没有人,也没开灯,弄不清那些房间是病房还是诊室。吕芳诗回到琼姐的病房时,看见一名男病人从床上坐起来了,他的床在琼姐右边。
“您知道值班医生在哪里吗?”吕芳诗问他。
“这个病房没有值班医生。一切都要自己承担。”他平静地说。
琼姐的脉搏还在跳,这就是说,她死不了。吕芳诗小姐不敢动她,只是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坐在那里。灯光下那盐水瓶里的药水又变得很清了。琼姐睁开了眼,说:
“那里那么多蛇,我下死力钻出来了。”
“不要说话。”吕芳诗说。
“不,我要说。这其实是一件好事,我很高兴。我已经将‘红楼’全部破坏了,那栋楼变成了废楼。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过不了多久,我也要搬到你的‘公墓’小区里面去了。我们在你那里会找到一些上等的客户,这件事我有把握。只有一件事我没有把握——他们会拆除‘红楼’大厦吗?”
“我看不会。我们可以在深更半夜回到那里。那种原始森林,到处鬼魅横行,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吕芳诗沉浸在遐想之中。
琼姐的脸色好了起来,她居然坐了起来,说自己可以出院了。吕芳诗想阻止她,她就溱到她耳边说:
“这里的护士全部是老D的人,你还没有发觉吗?”
琼姐说话时,旁边床位的男病友一直站在她身后。吕芳诗小姐警惕地瞪着他,她觉得他不怀好意。可是琼姐一点都不防备他,还用目光同他调情。突然,男子伸手在琼姐头上敲了一下,琼姐居然夸张地将身子往床外一偏,男子正好接住了她,将她搂在怀里。他焦急地向吕芳诗挥手,一边高声说:
“快去叫医生,不然她就没救了!”
吕芳诗小姐将手放到琼姐鼻子那里,断定她是真的昏过去了。
她又将大楼搜索了一遍,累得说不出话来了,可还是没找到医生,也没看见任何一名护士。整个医院只有这一栋楼,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吕芳诗心里升起一种预感,她急急忙忙往琼姐的病房赶。
果然,那名男子和琼姐都不见了。只有一名患肺心病的老妇人坐在角落里。她正在吃饼干。她用沙哑而衰老的声音问吕芳诗:
“你是来住院的吧?”
吕芳诗小姐回答说不是。
她的声音立刻就变了,又有力又严厉:
“不住院,跑到这里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