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街上的盖斯三明治店买了外卖。已经是黄昏了,我站在厨房的流理台前,呆呆地瞪着笔记本电脑发出的光亮,一边啃着炸牡蛎三明治,一袋薯片。
当你被笼罩在黑暗中,除非注入光明,不然,你注定要永远迷失。桃乐丝的话(抑或是费欧娜的)打醒了我。问心无愧是什么感觉?会觉得很完整,很有价值,还是很干净?
可恶!现在不要想这些事。我的工作、我的爱情,已经混乱到让我只能买外卖食物了,继续照料盖斯的生意。
我走到厨房另一边,拉开冷冻库的门。往结霜的深渊里看了又看,才找到目标:还没开的一夸特装海盐焦糖冰淇淋。我伸手去拿,却在最后一刻,把手缩了回来,我一把关上冰箱门,觉得最好装上挂锁。做电视这一行,过多的卡路里会害你丢掉工作。尽管斯图尔特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把体重计放进我的化妆间里了,而且他也讲明了,绝对不能穿横条纹。
振作点!
我把三明治的包装纸丢进垃圾桶,走进客厅。落地玻璃门外的天色已黑,是一家人吃晚餐的时间,母亲也要准备帮小孩子洗澡了。
我的心思不受控制地飘到杰克身上,我真的相信自己今天对桃乐丝说的话吗?如果杰克没向我坦白,我就会对他的外遇一无所知,而我们现在就会已结婚三年了,他会在新奥尔良当餐厅的顾问,而不是在芝加哥。我们的老大可能一岁了,也准备要生第二个孩子。
说真的,他为什么要把一切都搞砸啊?艾米可是他雇的实习生!才二十岁!
先不要这么多愁善感,我真的希望他不告诉我这个秘密吗?现在我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了。此外,那也是最好的结果,我已经明白了。不然,我现在也不会认识麦可,跟杰克比起来,他更适合我。杰克很体贴,又会逗我笑;但麦可是我的磐石,他热诚有智慧,虽然没那么多时间可以陪我,对我却相当忠诚。
我看到客厅另一头的包包,从刚才就被我随手丢在另一边的椅子上。我穿过客厅,拿起小小的袋子,石头落进我的掌心。走到书桌前,我像抚弄念珠般抚摸着石头,同时拿出一张信纸。
才写下第一个字,我的心跳就加快了。妈: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写下去。
我想,也该是时候和好了。
我的手抖得很厉害,写不下去了,我把笔丢开,站起身来。我做不到。
打开的落地玻璃门召唤我过去,我走到六层楼高的阳台上,靠着铁栏杆,欣赏西面的紫色和橘色薄雾。地面上圣查尔斯大道的街车慢慢移进我的视线,停在切开宽阔路面的草皮中间。
桃乐丝为什么这么坚持呢?我认识她的第一天,在伊文格林的大厅里,我就跟她说了我的背景。我们聊了十分钟,她建议我们上楼继续聊。“我在六之十七号,陪我喝杯鸡尾酒,好吗?我来弄一壶拉莫斯费兹,你也喝酒吧?”
我一认识桃乐丝,就很喜欢她。她的个性三分之二是蜂蜜,三分之一是波本威士忌。她懂得怎么直视我的眼睛,让我觉得我们好像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我们坐在不成对的扶手椅上,啜饮拉莫斯费兹,很好喝的老式新奥尔良鸡尾酒,成分有金酒、鲜奶油和柑橘汁。她一边喝,一边告诉我她已经离婚三十四年了,还比她的婚姻多出二十年。“史蒂芬显然很在乎乳房,而那时的乳房切除术没那么高明。那是我人生的低潮,但我振作起来了。大家所期望的,是一个带着三岁儿子的南方女人去参与社交活动、寻找可以当杰克爸爸的新丈夫;而我选择单身,去中学教书,这把我母亲吓坏了。美好的二十年,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像是夏天时落在人行道上的雨滴。”
她的父亲是很有名的产科医生,说起在新奥尔良的成长过程,她的语气带着忧愁。
“我父亲人很好,”她说,“但对我母亲来说,妇产科医生的妻子这个头衔还不够优越,她的娘家拥有在奥杜邦大道上的豪宅,她的期望远远超过我爸爸的抱负。”
一定是酒精扰乱了我的脑袋,我不假思索地,就把家里的事情全告诉了她,我平日很少对别人说起的。
我十一岁的时候,原本在亚特兰大勇士队的父亲,转到底特律的老虎队。不到六个星期,爸妈就在布卢姆菲尔德希尔斯的高级郊区买了房子,送我到最时髦的私立女校。第一天去上学,我就知道自己无法融入小学六年级女生紧密的圈子。她们是亨利·福特和查尔斯·费希尔等汽车大亨的富二代,对骨瘦如柴的新同学没有兴趣,更何况她父亲还来自宾州的斯库基尔郡,是个打棒球的大老粗。反正,众人唯首是瞻的费欧娜·诺尔斯就这么认定了,而其他十五个女孩都要听从她,就像掉下悬崖的旅鼠一样。
我母亲出生自矿工家庭,长得很漂亮,那时候她才三十一岁,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在我们家附近的富裕住宅区,她跟我一样格格不入。我看得出来,她会把香烟吸到只剩下烟蒂,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但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爸爸热爱棒球,而母亲没受过教育,没有技能,而且很爱我爸,起码当时我是这么以为的。
在那里住了一年多,某个寒冷的十一月晚上,我的世界变得混乱无比。我正在摆桌上的餐具,从吃早餐时那一角的窗户看着雪花,向母亲抱怨无止境的灰暗日子,以及即将到来的冬天。我们都很想念佐治亚的家,常常想起那里的蓝天和风,但自从搬到这里后,她第一次没附和我说的话。
“有失必有得。”她说得简单明了。“南方的天气当然好,不过也只有天气好而已,你要改变你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