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深呼吸,调整情绪,放缓心跳。嘈杂的掌声和议论声中,我拨响了弦,闭着眼睛,仿佛回到了每一个没有灯光只有琴声的夜里,有一个怀抱拥着我,捉着我的手,轻轻地拨着弦。
观众席静下来,静得甚至能让我听见自己的心跳,跟着弦动,慢慢变成旋律。接着,我又听到一个心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附和着我,伴随着我,然后合而为一,共鸣声响彻了胸腔,有力得几乎要撞破我的胸口。
我睁开眼,看见与我遥遥相对的礼堂门口,我哥就站在那里,偏着头倾听我的弹奏。我想起来,他从来没有听过我自己独立地弹吉他,这是第一次。
我弹得太过投入,竟然忘了唱。
于是我就成了唯一一个没有唱歌就被录取的新生。
后来我没有在台下找到他,就一路狂奔回家,迎接我的是几个居委会的人,手里拿着传真过来的死亡证明。
证明上的死亡日期是三天前,他从十五米高的桃花心木上摔下来,断了脖子。
因为路途远,遗体运不回来,我就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去了他打工的地方。
他在一个小作坊里给人做吉他,作坊后面是桃花心木林,他就是从那儿摔下来的,和铺天盖地的,长着翅膀的种子一起。
因为平时少言寡语,除了作坊的老板之外没人知道他是哪儿的人、家里的联系电话是多少,所以等那位老板出差回来才联系上了我们这边的居委会。
没有遗言,也没有遗志,他去得突然又自然,平常又平淡,像一切惊不起旁人注意和唏嘘的意外。
我带着他的骨灰回到家,办了后事,家里头一片狼籍。当我一点一点收拾起来的时候,发现少了一样东西。
我人生的第一把吉他,断了颈。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话:围炉夜话(6)
第五个故事:
《石头记》
——冯太太讲的故事
我的这个故事,要是细细地讲,估计一整晚都不够用。
我先从一块石头讲起,这块石头的由来我也说不好,关于它的传说很多,反正它就是那么诞生了,山里挖出来的也好,从天上掉下来的也好,被什么公子王子含着出世的也好,“啪”的一声凭空变出来的也好,总之它就是那么诞生了。
在几百年前,这块石头被华美的绸缎包裹着,放进一个镶着黄玉的盒子里,由两位处子之身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合捧着,以跪伏之姿进献给一位尊贵的公主。那是在一个古老的中东国家,在皇室公主的宫殿里,跪伏的女子高擎着珠宝盒,她们的头却低低的颔着,眼睛只能看见公主那深海珍珠编成的拖鞋,雪白的脚踝,以及长及脚踝的芳香的黑色卷发,她们听到公主打开盒子,窸窣地打开层层绸缎,那一瞬间,整个宫殿闪烁出了幽幽的蓝色光芒,那蓝色不断变幻着,简直有一千种蓝色在交相辉映,像是九月份尼罗河倒映的满月之光,带着粼粼水影,淌进了在场每个人的眼睛。
月光之河,公主赐予了名字,石头在这里有了名字。
不过,我还是习惯叫它石头,它不过就是一块石头,一块美丽的有着一千种蓝色的宝石。——“这些蓝色让我不安。”公主说,但她又深爱着这块石头,这一千种不断变幻的,流动的,跳跃的蓝色水光,——“那些深深诱惑你的东西,总会让你有些许不安。”进献宝石的人在宫殿外的地板上匍匐跪着,他的眼睛被蒙着,因为他没有资格看到公主的面孔。
进献宝石的人,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据说他是个渔夫,在海上得到了这块石头,也有人说他其实是世界上最大的珠宝商人,更有人说他是个大盗,只盗取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
渔夫,珠宝商,或者大盗说:“月光之河,只能用眼泪来清洗。”
公主说:“那很好供养。”
*——*——*——*——*
渔夫,珠宝商,或者大盗离开了皇宫,去一个隐秘的地方找回他的破口袋,准备启程去他的下一站,然而,这次他没能离开,他被刺死在海边,被强盗们,或者假扮成强盗的平民或侍卫们。这些人在刺中他要害的时候,说:“不要怪我们,只能怪月光之河那夺目的光芒。”
进献宝石的那一晚,当公主打开绸缎,那蓝色光芒不仅照亮了公主的宫殿,还照亮了整个暗夜里的城,照亮了所有臣民未眠的双眼,以及他们沉沉的梦。
被刺死的人死前喃喃说着另一个国家的神秘语言,强盗们认为他是在诅咒,于是他们迅速结束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