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房,丁渔拆开书信,认得是方清羽的笔迹。由于这个年代千里传书的成本非常高昂,所以信上没有太多客套话,但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对丁渔的计划非常欣喜,还细细列明了事成之后,从湘中到昆仑山路上的明教据点,以及与何人接头等。
当天下午,丁渔便收拾行装出,从长沙经益阳到达常德;歇息一日,第二天乘船沿沅江顺流而下,不数日便过了泸溪来到铁掌峰主峰下。他将马匹留在山脚,步行沿着山路蜿蜒上行。没多久来到一座松林外,两名手执兵刃的黑衣人从林中闪身出来,喝问道:“来者何人?”
丁渔单手合十道:“贫僧丁渔,劳烦两位通传贵帮裘帮主,就说圣火故人前来拜会。”
两名黑衣人见丁渔身量广大,器宇不凡,不敢怠慢,一人道:“请大师在此稍后,我等这便通传。”另一人转身沿着山道小跑,不一会儿便隐没林中。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一名身着葛衣的高大老者领着五名黑衣手下从山路下来,走到丁渔前方三丈左右停下脚步,沉声问道:“这位禅师,来寻老朽不知有何指教?”
丁渔注视半晌,轻笑道:“裘千丈老前辈,不过数月不见,就不认得贫僧了?”
那老者面色一沉,转眼化作满面笑容,笑骂道:“你这小和尚真有本事,就连本帮帮众都时常分不清我们兄弟俩,你却为何一猜就中?”
丁渔笑而不答,虽然裘千丈和裘千仞是同胞兄弟,面容一般无二,但武功却是天差地别,到了裘千仞这个层次,呼吸、脚步都与常人不同,丁渔自己也正在逐渐步入一流水准,自然是洞若观火。不过他总不能对裘千丈说,你武功太低,我一眼就识破啦!因此也只能故作神秘的笑笑。
裘千丈见此,也不再追问。他的性子和老顽童有些相似,大大咧咧不论尊卑,最喜和小辈打交道,是以很是稔熟地走上来拍拍丁渔肩膀,笑道:“老夫知晓了,当日在太湖帮了你一把,你今日定是专程上门感谢的是不?无需如此,老夫平生最爱提携晚辈,像你这样的少年英杰……”他搭着丁渔的肩膀,一边对他挤眉弄眼,一边吹嘘当日他在归云庄中如何威风八面,气盖群豪。丁渔听了心中好笑,但也不会在铁掌帮众面前揭穿他,总之不停地点头,偶尔嗯两声附和,任由他胡吹大气。
不过一时三刻,几人行到山腰一座大屋中,厅中上处端坐着一名老者,衣着外貌与裘千丈一模一样,气度却凛然不同,正是如假包换的铁掌帮帮主裘千仞。两旁坐着十数名神色精干,眉宇含煞的男女,一看便知是腥风血雨中走过的人物,想来是铁掌帮的高层长老。
丁渔大步上前,合十行礼道:“明教大龙象法王丁渔,奉方教主与逍遥二老之命,特来拜会铁掌帮帮主裘老前辈!”
裘千仞站起身来,虚扶一把,微笑道:“法王不必多礼。我帮自上官先师以降,素来与贵教交好,老朽兄弟二人与逍遥二老,更是数十年的交情。法王此来,切莫拘礼,只如在昆仑山中一般便好!”说完一面令人奉上香茶,一面将各位铁掌帮长老介绍给丁渔认识。两人叙些闲话,问候一番两边故友,很快便到了晚饭时分。裘千仞令人大排筵席,招待丁渔。丁渔知道裘千仞如此礼遇自己,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大的名声,而是看在与明教旧日情谊份上,心中对此行的目的又多了几分信心。
晚宴之后,裘千仞让童子将丁渔领到客房,另外又让人将山脚的马匹牵到铁掌帮的马厩中。丁渔安顿下来后,便让童子通禀裘千仞,说自己有事求见,望能秉烛夜谈。很快,童子便禀告回来,说:“帮主在练功房相候。”然后领着丁渔来到一间分离的石屋中。
丁渔甫一进屋,便觉一阵热浪袭来,原来屋中燃着一大炉火炭,上面架着一口大锅,锅中是热气腾腾的铁砂,裘千仞正用一双肉掌,不停地翻动锅中灼热的铁砂,他犹嫌热度不够,时不时吩咐两名童子加炭和拉风箱,使得火力更猛。裘千仞双掌在锅中熬练一会儿,便倏地提起,猛然击打在一个悬挂半空的沙袋上。那沙袋又轻又小,看样子不过数斤重,而裘千仞一掌快似一掌地击打在上面,竟然纹丝不动,偏偏声音极为响亮。
丁渔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渐渐看明了其中道理,裘千仞的每一掌看似击打在沙袋的一个地方,实际上掌力散布在沙袋周遭,同时向内挤压,因此掌力虽宏,沙袋却殊不稍动。这与丁渔的金刚杵拳劲恰好相反,裘千仞的掌力由外向内坍塌,而丁渔的拳劲却是自内向外爆。他心中一动,隐隐觉得这种运劲方式和自己的拳劲似乎能够互补,因此裘千仞的动作虽然单调,他却看得津津有味,不仅如此,手上还不自觉地模拟裘千仞的铁掌劲力。
裘千仞背对着丁渔练功,瞥见灯下人影晃动,他略略扭头一看,却见丁渔手上或拳或掌,俨然与自己的铁掌功相合。他大吃一惊,这套熬练铁掌的功法,并非师门所传,而是他将铁掌功练到顶端之后,自行摸索出来的,就算是一流高手在旁观看,也无法看出其中的门道。他让童子将丁渔领到练功房,本是因为丁渔年纪太轻,却担了明教法王之职,他心中好奇,想考察一下丁渔的眼光与耐性,却万万没想到,丁渔只是在旁边看了一阵子,居然就将铁掌功的劲方式揣摩了三五分。
他当即收功起身,让童子熄了火炉,自己用药水洗净双手,一面对丁渔道:“法王莫怪老朽无礼,老朽日间忙于帮中杂事,只好晚间抽空练一会儿功夫,免得身手衰退。”
丁渔忙道:“裘帮主何出此言,帮主能让小僧旁观练功,可见对小僧信任有加。小僧获益匪浅,多谢还来不及,怎敢怪罪!”
裘千仞目视丁渔,摇头赞叹道:“法王身型横练,呼吸绵长,显是内外功都已臻至上乘,更难得的是年纪轻轻,不骄不躁,举止稳重,实是当世之才!梁钟两位老友(逍遥二老)真是眼光独到,能将法王这样的人才收入教中。若我铁掌帮中有法王这样人才,何愁不兴?”
丁渔连道不敢:“不敢当裘帮主谬赞。裘帮主当年一双铁掌挑翻衡山派上下数百名高手,小僧虽未亲见,但听逍遥二老时时提起,感佩万分。近二十年来更是将铁掌帮经营的好生兴旺,我教即便远在昆仑山中,也能闻听铁掌帮威名,只是小僧近日听了一些消息,或许对贵帮有些挂碍,不知当不当讲。”
裘千仞招呼丁渔来到外间桌椅处坐下,口中道:“法王但讲不妨。”
丁渔正色道:“裘帮主可知铁木真一统草原大漠之后,不满金国之前压制,奋起反击,金国军队溃败如山,如今金国土地半数易主,不久前连中都也被蒙古占据,只怕数年之间,举国覆灭在所难免。”
裘千仞眉毛一耸,不动声色地道:“老朽久居湘地,对他国之事或有耳闻,却不甚关心,难道法王所谓对我帮有挂碍的便是此事?”
丁渔缓缓摇头道:“裘帮主何必瞒我,当日在太湖归云庄上,令兄所为已经十分清楚,贵帮如今正在为金国奔走。”
裘千仞面色一寒,没有答话,但丁渔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有了变化,接下来若是一个应对不好,说不得就要动手。丁渔微微笑道:“当年贵帮帮主上官剑南一心报国,却为昏君奸臣所害,江湖豪杰无不扼腕。裘帮主为报师仇,不惜投身敌国,旁人或许有所误解,但我明教中人历经了上代帮主钟相之殇,对此却只有惋惜。”
裘千仞想起数十年前钟相造反之事,与之相比,自己如今所为也是为了覆灭宋朝,只不过手段有所不同,也勉强称得上是志同道合,这才冷哼一声,平复下体内的气劲。
丁渔接着道:“只是如今金国危在旦夕,那金主宣宗非但不全力对抗蒙古铁蹄,反而倒行逆施,四下树敌,西征西夏,南侵大宋,空耗国力,眼见是自作孽不可活,倾国之祸就在眼前。然而以其之疯狂,必定会在灭亡之前将手上所用力量都挥霍一空方才罢休。铁掌帮近来与丐帮摩擦不断,想必是出于金国授意吧?”这些信息都是丁渔从长沙分坛处打听到,结合后世对小说剧情和历史走向的记忆,很容易就得出准确的推论。
裘千仞默然不语,却没有反驳。丁渔继续说:“以国力而论,若蒙古未曾崛起,金国也许稍强于大宋;但如今金国近半沦陷,已不如大宋远矣,哪怕倾尽全力,也难以动摇大宋根本。铁掌帮配合金国在宋境内作乱,或能搅乱一时,但绝不长久。等到金国被蒙古所灭,大宋必能腾出手来清剿内部,届时恐怕铁掌帮难逃明教的覆辙!”
裘千仞终于开口了,他咬牙道:“按你这等说,难道我的师仇终究是无法报得了?”
“不然!”丁渔道:“令先师虽然为奸臣所害,但正如岳武穆冤案,下手的虽是秦桧,背后却是高宗授意与金国逼迫,以此而论,宋金俱是元凶。金国即将灭亡,自不必说;但大宋还有数十年喘息,裘帮主武功绝伦,何不及早从金国漩涡中抽身,专注于追查当年下令屠杀铁掌帮的官员同党或后人,然后手刃仇敌,岂不快哉?”
裘千仞恨恨地道:“当年之事我早已查清楚,主事的就是奸相汤思进,可恨他数十年前已然病死,我习武有成之后,本欲上门寻仇,杀他满门老幼良贱,叵耐这老贼虽死,但他深知自己生平树敌太多,因而临死前吩咐后人花重金聘请了各路高手护卫府上,除了当时衡山派的几位长老之外,连大理段氏也因为朝堂上曾受其恩惠,是以派了精通一阳指的高手在其府上常驻。我双拳难敌四手,中了一剑一指,最终死战逃脱,后来潜修数年,等到铁掌功大成,立时便灭了衡山派上下,只可惜大理段氏势力太大,我也只能给他们找些小麻烦罢了。”
原来如此!铁掌歼衡山与掌击瑛姑幼儿两桩事情的源头还是师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