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沈书晴没有落泪,只抬眸定定看他,看那个放在她心上许久的男人。
狭长上扬的凤眸,斜飞入鬓的长眉,眉宇间堆满了金石玉器养出来的矜贵气,不笑似岭上孤松傲然自若,一笑似三月杨柳摄人心魄。
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可沈书晴明白,虽则他是他,却又不再是他。
他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
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是,一切不过是她兀自的臆想罢了。
在沈书晴看陆深的同时,陆深也在细细打量她,薄凉的眸光自她那薄涂口脂的樱唇、浅扫螺黛的细眉以及那簇新的衣裳上一一掠过,眸色也随之转暖两分,不再似往常一般相近如冰。
收回渐渐颓然的视线,沈书晴稍理仪容,正要扶上一旁的门框起身,却发现一道黑影兜头罩下。
抿着唇缓缓抬眸,竟是陆深离了扶手椅步到了跟前,正弯腰将他宽大的手掌伸向她,和初见时几乎一样的动作,连目光都相差无几,淡漠得好似世间一切皆与他无关,透着股子超尘出世的凉薄。
从前她只当他天生如此淡漠,直到方才她才明白,他的热忱都给了他的妻,怕她伤心,怜她身子弱,甚至还找人替她生孩子。
他哪里是甚么凉薄之人,只是厌恶她罢了。
是了,她只是一个产子的器具,一如这房间内的屏风,桌椅,用得趁手就多用几天,用得不趁手就直接丢弃,哪能有半分的感情?
这一回沈书晴没有再受他的蛊惑。
她垂下眼眸,扶住一旁门框起身,敛衽稍稍一礼,口吻亦是不同以往的平淡,“既然王爷有客,民女便不打搅了。”
说罢,也不等陆深同意,径直转过身,挺直腰杆往廊下走去。
陆深尴尬收回手掌,冷墨一般的眸子划过一抹暗色,他托着下颌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沈书晴那倨傲的背影好一阵,才忽而晒然一笑,“这是在跟本王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厅堂里的白袍儒生将两人之间的交锋从头看到尾,袖管下的拳头捏得吱吱作响,这会子瞧见门外摆膳的奴下行来,忙也起身告辞,“殿下,微臣还要去衙署上值。”
陆深自西厢收回视线,转眸看向身侧清雅端方的白面书生,缓了几分语气,“李兄,不差这会子功夫,陪本王用完早膳再去衙署也不迟。”
李照玉如今满脑子皆是沈书晴方才那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哪里有这个闲心陪他用膳,几番推辞后陆深也不好再劝。
李照玉健步如飞离开,却在路过西厢第一间屋子时略微顿步,拿愧怍的眸光梭巡了一眼禁闭的冰裂纹窗扇,而后叹息一声,这才提步离去。
陆深将一切看在眼底,眸中一抹异色闪过,冷声吩咐领着奴下来摆膳的林墨,“查一下李照玉与沈书晴的过往。”
林墨方才在厨灶间督促,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听出了陆深的话外之音,“李公子出自陇西李氏,今年春闱前不曾离开过陇西,怎会与沈姑娘相识?”
林墨不曾说出口的是,沈姑娘对你一片痴心,怎可能同旁人有染?
陆深却是无比笃定自己的直觉,“本王叫你去查,你去查便是,本王自有张,不必你来置喙。”
林墨低声应下,暂且不提。
等早膳摆好,望着满桌的精细早食,寻常总要用个半饱的陆深,今日却只动了几次筷子,便没了胃口。
小成子端来漱口的茶水递给陆深,有意邀功,“王爷,今儿皇庄送来的西瓜可还行?”
哪壶不开提哪壶,林墨替小成子捏了一把汗,果然就见贤王端起茶盅漱口后,不紧不慢道:“滋味甚好,重重有赏。”
小成子还没高兴几息,一盆冷水便兜头泼了下来,“本王赏你个瓜农做做,你意下如何?”
小成子奄奄垂下脑袋,不知自己哪里做错,行退礼离去之前,好巧瞥见那桌案上纹丝不动的西瓜,心下已有猜测,再左右一扫,果然未瞧见沈姑娘的人影,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那被殃及的池鱼。
林墨暗自摇头,他有些闹不明白这两人了。就说沈姑娘吧,待王爷分明一片真心,却又为何不把握住共进早膳的机会?而自家王爷,分明从未给过沈姑娘好脸色,却又为何在意沈姑娘的过往,如今更是因她而迁怒于人。
要知道,小成子那是王爷跟前侍候了两年的老人,说扔也就扔去了庄子上。
小成子离开之前,特意去了一趟西厢的书房,谒见沈书晴,并备了一份大礼,乃是五百两银票。
沈书晴无功不受禄并不肯收,红菱却私下代她受下,在廊下问那小成子,“天下不会掉馅饼,说罢,你有何事相求?”
小成子见红菱如此上道,也不打哑谜,“红菱姐姐,小成子不求别的,只盼将来姑娘得宠,能记得小成子一二,早日将我调回王府。”
红菱哂笑将银票退还他,“这你恐怕是求错人了,王爷厌恶我们小姐,你又不是不知?”
“更何况,我们小姐不过是个外室,你怎地不去求王妃?”
一听王妃,小成子面色微闪,只将银票往红菱手里塞,“红菱姐姐,这你就不必操心了,你只管安心收下这银票便是。”
他家王爷还是头一次对一个女子如此特殊,他不信他能看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