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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围棋闹磕牙(第1页)

“快乐围棋”这个理念是王汝南先生倡导的。我猜他的意思无非让棋手把输赢的事看得淡一点,在围棋世界中别追求浮名末利,以弈道调养精神生活,从棋理感悟人天之理,与弈友深结会心之情,共驰骋纵横阴阳中得到高层次的情趣之乐。

这个“意思”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但仔细想去,我觉得它还是过于理想了点,或者说是把人类生活浪漫化了一点。我体味到了王院长的善性,也透窥到了他的天真。

从本质意义上说,围棋是一种竞争,是最平等的智力自然竞争场。到了这个场来“争”,想人人都“快乐”,盘盘厮杀都开心,那是做梦。

首先便是输赢关。

输了和赢了,都高兴?那是活见鬼了!我是知道“胜固欣然,败亦可喜”这句话的。是不是真的是这样?就我五十年臭棋经验,老实是另外一句话说叫:“赢了高兴,输了难受。”

好好的一盘棋,下着下着,一个失手,败坏了,一下子会憋得心紧缩起来,脸通红,手冰凉。血压增高没有?不知道。因为彼时彼地彼情,没人顾得上测量。心情坏了,就是“沮丧”二字可以概括的罢。一个沮丧的人是下不出好棋的。从那一刹那,整盘运棋,都会似坐针毡,如行荆棘。不管装得多么镇静,心里念叨的是“完了”。

对手太强了。一开头几步大场走过,已经觉得不对头。他的子距你不即不离,又若即若离,出招虚实不定若吞若吐——一碰到这样的对手,我就知道他绝非易于之辈。心头立刻就有满了“警惕”的阴霾,压得沉甸甸的。每一步都小心每一步都力求密弥严谨。但对方的棋给我的感觉,每一步我都踩在棉花垛上如蹈虚空无着无落。看到他有一块棋“薄”,亟待探子去攻,偏偏我自己更大的一条龙攻防正急。就这么一步棋明知道该下到何处,偏就是“不可能!”一盘棋从一开头就心头郁闷,从头闷到尾。一口顺气都喘不出来——所有的伎俩都用出来了,对手还是高你一等,你想走的棋他让你无暇着落,他想走的地方你无法扼制,从开头就是满心的“失败”,一直到结束的失败应验。

倘在网上下棋,对方要悔棋,向你请求,你用鼠标按上个“也司”(yes)。但下了一会儿你的棋出了毛病,同样也向对方发出“悔棋”的请求,对方却给你个“恼”(no)的回复,你怎么样?

我曾和一位业余三段下棋,他一开局的棋子就往中间摆,弃边角于不顾,一开头便能从棋上看出这么几个字“就是小看你,你怎么样?”心中的气便不打一处来,然而用尽全身解数,无论飞、关、截、搭、刺、碰、枷、封……总归是不管用,一样的从头败到结束——这种棋,始终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我有一句座右铭,可能属于“君子不齿”的那种话:不与太优秀的人打交道——这话从理性上讲对不对?我不知道。但是从实际上看,与太优秀的打交道费劲,人活得太吃力了,难受。敢说“不是”?敢情你试试!

由此言而引申,下棋只可与“上下其手”来玩,别和差距太大的棋人玩棋,否则不快乐。

这算“如是我闻”罢,吾济寻常人寻常感情如斯,人心是不古了。但古人呢?伟人呢?

恐怕不能“另当别论”。

就我读到的历史资料,明清时期,颇有因棋成癖,心血耗尽,或亟染沉疴,或竟命丧悱恻的。恐怕他自己,和他的家人都未必快乐。这种情况,也许棋手本人未必痛苦,用句屈原的话,“苟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他高兴死了,但于社会,于他的亲人,是悲剧。我读一本传记,陈老总喜弈;毛泽东也会围棋,人们和毛弈棋,很多棋手都是小心着子翼祈能下个“和棋”(围棋旧时有和棋!)的——为甚的呢?大凡下级与上级之间对弈,如果地位悬殊,恐怕任何时候都会有此心态的罢。该资料还说,也有大丈夫,敢放手赢毛泽东的,杀得毛泽东“倒吮”——也就是倒吸凉气,品尝失败滋味的样子吧。毛泽东的政治敌人在他面前丧魂落魄,残鳞败甲满天下,在这样的棋手面前,他的棋子也会尸积如山。

我读《聊斋》中有说二位读书老秀才,平日温文尔雅,为争一步悔棋,撕打在棋秤下,手中握着棋子哮喘,情态令人无能忍俊。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输了棋无论如何“不高兴”。

如是说,“快乐围棋”是子虚乌有的事儿了?

啊,不——不是这意思的罢。

即从我为倒,从十三岁下棋,至今六十又三,是五十年的棋龄了。因为始终是臭棋,在棋战上自然是败多胜少。这中间,从四十岁到五十来岁,我写《雍正皇帝》和《乾隆皇帝》的系列小说,那实在是掐着钟表的分针在过日子,时间太困难了,即如此,每星期也要寻战友杀上几盘。“落霞系列”小说完成,二月河也就“倦笔”——不再熬五更去码字儿了,下棋就更勤了,有了电脑,更几乎天天玩棋——我弟弟,我侄女,我外甥女,只要听我打电话,“过来,看看电脑!”他们绝不会联想我是“写稿子”——知道是“上网下棋”出问题了。

这么长期坚持,没有名没有利,干吗不肯放弃呢?

趣味,趣味使然。

翻开辞书吧。趣味怎么讲?

1948年版的“辞海”,趣味:兴趣与意味也。

新版“辞海”,趣味:情趣与意味。

《词源》则更简单:兴趣,意味。

趣味:使人愉快使人感动有意思,有吸引力的特性。什么东西是这样的?它就是“特性”!阿弥陀佛,等于是没说。

你给人家解词,总是要把词性说清的罢?

我看这样的望文生义解词,用不到编辑大师们操心熬夜,一般的中学生也来得。因为他们谁也没指示出趣味的规律是什么?此看痂疤恶心,彼偏就有“嗜痂成癖”的,有虐待狂。亦有“被虐待狂”,你越打他他越痛快!同一位女子,有人说是无盐,难看死了,偏就另有人去爱她,爱得发狂,看她是西施;同一锅稀饭,有的嫌咸,有的人则说“淡出鸟来”……这怎么说呢?窃以为还是法国人来得老实。“趣味”这个词干脆就是“我不知道说什么”。

围棋的趣味总的说是:健康与快乐双重的整合,王老师说的没错。

下输了棋,打了败仗,当然难受。但是,不至于痛不欲生的吧?我可以重整旗鼓,再张甲胄,与你重新周旋的吧!我有几次下到后半夜四点钟,不是赢得高兴——赢了棋我就钻被窝睡觉了——是输得难受的了,对方着手平平,眼见与我不相上下,怎的我就不行?再打一仗,请求:“再来”一盘,荣获批准,便入境厮杀——只要棋力真的是差不多,总能斩掉他一盘。或者我侥幸偷吃他一块,然后他不停地按鼠标,请求“悔棋”,我则很享受地一再按“NO”,然后欣欣然上床,揭被,熄灯,黑甜入梦——所有失败的痛苦都没了。

棋力悬殊,你别和他下,下几手就自动认输罢了。道理再简单不过,如果让陈景润硬着头皮听小学生背乘法口诀,如果让幼儿园同学背诵《离骚》——那样的事才是真痛苦。人生本就是个“有输有赢”的圈子,输了棋当时难受,过后谁把这当回事呢?

这就清楚了。输了棋“不快乐”是“现场动态”,是“现行心理”,而快乐则是“人生延续”,“哀情多”,“欢乐极”的是共生的隽永真实。它是另类的人生透析,本来是智力游戏,但你如做其他事累极了,下盘棋会有奇迹样的“解乏效应”。趣味的力量就这样让人不可捉摸。

透彻了吗?不透。

上头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说给“围棋爱好者”,不是说给聂卫平、马晓春、古丽他们的。我觉得真正的快乐永远属于非专业人士。

围棋是个最公平的战场。专家们已经把“胜负指数”精确到了七目半的界定贴目去,就我眼见这是第几次调整的了?将来会不会还会调整得更精当呢?难说。

我们算步儿,是怎样吃掉他的那一块大棋,把打入我腹地的毒瘤拔掉,“歼灭了他”,高手们想着我怎样占个先手削减他的势力。我们一胜一负是几十目的出入,我见到日本一个谱,还在收官,只有半目的差别,一方便推秤认输了。

他们这些人是这样的,从“趣味”的圈子里没有出来,又钻进了“利益”的圈子里,双重圈子套住了。我看他们的快乐似乎比吾辈“虾兵蟹将”们要少一点。这让我想起康熙的二十四个儿子,互相之间打得血腥扑鼻,投毒扑杀魇盅……一点快乐也无,什么手段全用,原因就在于他们是“政治专业户”,政治大利使然。高端棋手“快乐”不及我辈多,原因在于他们是“棋家专业户”,半目之差,利益可能差出百万之巨,怎生痛快得起?

至于我自己,为什么玩围棋会快乐,过去还没有想到,但如仔细想,大致该是两条,一是“玩”,绝无功利的念头,输了难受,回味是“再战”,想办法把对手打得满地找牙,下棋有时不好受,竟是个“难受一阵子,高兴一辈子”的味道。棋盘上犯了过错,崩溃了,绝非股市“崩盘”那样的感觉。小人物下棋,崩了就崩了,谁能为此“心痛无声,泪血有干”呢?“不输银子不输地”,睡上一觉,一点余痛也没有的,谋生的事作完,了无牵挂,于是技痒——想想我父亲,在棋盘边写下“不要生气,再来一盘”,真是棋道明哲。再一乐是,围棋是棋类中最个性化的品位。国际象棋我不会下,但我知道那里头子与子是不平等的,王、侯、将、相,等级森严,各走各的路,维护自个的“社会体系”。中国象棋也是这,“老将”他就不出城,车马炮、士相兵,共同捍卫自己那个王国,算计怎样“灭掉”对方的王国,车>马,炮>兵……这一系列的秩序简直就是“礼教”在娱乐纸上的仿生画图。军棋也是这么回事,司令吃军长吃师长吃团长吃营长吃连长吃排长吃工兵。吃呀!按军阶大鱼吃小鱼,只有一个“炸弹”是个自杀式的恐怖分子。儿童玩的兽棋也是这一套,象吃狮吃虎吃狼吃狗吃猫吃鼠,然后鼠又能吃象,吃呀!构成一条血淋淋的食物循环链条,我以为,如果追寻起棋理,很可能这些棋是杀人为恶的社会心理游戏:盘算怎样吃别人,怎样彻底(提老将,拔军旗)把别人吃灭的。从本质说,以吃别人,上级吃下级——追寻这个社会理念,围棋的快乐立刻显现出来。当然围棋也吃子,但围棋的吃子是较量棋手智慧在秤上的展示与体现。黑子与白子,黑子制作稍大,但它们的“力度”都融进了弈手的能力之中,不似别的棋,躺在棋盒子里,一望可知,棋子儿们的大小地位,谁能吃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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