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近一直不太平,人心惶惶不已,抵今为止,已经发生了两桩命案,死者皆是幼龄女童,凶犯弑童手段极为残虐,人人口口相传,凶犯还有个奇怪的癖好,此人每杀了一个人,便会在死者的右胳膊处,用人血绘摹下一枚血色蝴蝶,仿若是在刻意对外宣称,此人乃是他杀的印记。
上听此事,怒命京兆尹府门彻查此案,务必于三日捉拿凶犯,否则,勘案之人悉数罢黜之。
这几日,京城迫近仲冬时节,不仅下了雪,还雨水颇多,连日皆是大雪天,加之阴雨霏霏,穹空昼夜皆是昏晦之色,天气亦是弥足冻寒,案情本就严峻烧眉,眼下天时又分为糟糕。冻寒雨天,秋蔓坊里凶案现场诸多蛛丝马迹皆被雨水冲尽,对本就难以勘察的重案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因天时转变得较为厉害,府门有些人还感染了风寒,叶羡槐便是其中之一,她拖着病体验尸,但常常不在状态,反而还会误判一些伤创,对此,京兆尹桑念可谓是头大如斗,夜夜难眠,他只能遣叶羡槐回官舍养病,命其他仵作顶替她剖骨验尸,又彻夜揪着端木庆去秋蔓坊逐一排查各家各户的百姓。
其他仵作验尸,倒是没出什么纰漏,但验尸之术只能算是中规中矩,虽是手法稳妥,但验尸验得平平无奇,连个对案情有用的线索亦是未能寻到,就如一枚飘叶落在水潭上,连个水花也打不起来。
而端木庆带着衙役们连夜逐家逐户地摸查,因为秋婉婉这一回没有死在谁家门前,是死在一处窄仄弄堂里,他们只能先从第一目击证人下手,但这一回目击者颇多,皆是在晨市里购置菜品的黎民百姓。
坊间百姓出行皆是有个特点,热衷于大杂居小聚居,出行时喜欢成群抱团,当日他们皆是一同去了弄堂,打算穿过里弄去别坊,拨开晨雾,踏过门槛,便是一同发现了被冻成冰雕的尸体。
这群目击者一共是七个人,查案第一日,端木庆便是率着衙役逐一审问,这些人口供皆是八九不离十,无甚什么疑处,由死亡时间所推断出的犯案时间,在这一截时间里,他们亦是有街坊百姓作不在场证明。
目击者没有嫌疑,端木庆又从秋家在秋蔓坊的人脉关系网开始摸查。秋家有三口人,秋娘她丈夫阮郎是个轿夫,专门帮有钱的大户人家抬轿的。
邵家有几位千金小姐出嫁之时,那喜骄便是阮郎抬的,亦是正因于此,秋家和邵家才走得热络些。
但好景不长,前两年阮郎抬轿,途经虹桥之时,不甚跌入虹河淹死了,那时秋婉婉十一岁了,而祖籍远在亳州的阮家,则是派了阮郎唯一的弟弟阮恒过来处理阮郎的丧事。
阮郎丢下秋娘和秋婉婉就这般走了,秋娘是卖豆腐的,勉勉强强还能糊口,但孤女寡母在秋蔓坊相依为命,还挺可怜见的,阮恒就暂先留在了秋家,算是给嫂子和侄女做个依仗。
阮恒原是个在乡下养猪养鸭的拙朴庄稼汉,头一回来到了京城,他体健力壮,身量魁梧,不愁谋不到营生。他很快当起了打铁匠,收盈尚算丰盈,养这一母女俩算无问题了。阮恒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在秋家这一留,便是整整两年。
秋娘和阮恒性子较为憨直良善,心肠子亦是热忱得很,从来皆是好脾气说话,从未与邻里街坊结过愁,秋婉婉承袭秋娘,心肠软,脾气好,穷人孩子早当家,别家孩子还在玩闹的空当儿,她便是过早地裹上了早熟懂事的盔甲,时常帮秋娘打下手。
秋家三口人,除了邵家,基本很少与谁家走得近些,亦是鲜少往来,除了在生意上的老实本分,坊间的人基本对秋娘和阮恒印象都很不错,俩人都是起早贪黑,一心挣钱,从未跟任何人生过嫌隙。
端木庆查到这里,便是犯难了,秋家人不曾招惹过谁,人际关系并不复杂,该找的人该查的人都审问过一回了,实在找不出一位合适的嫌犯。
而上一桩夏枝坊的青青一案,嫌犯是专门干屠猪营生的李家两口子,但他们跟秋家从未私下往来过,顶多是你来我这儿买块猪肉,我给你廉价卖块豆腐的交情,如此一来,他们要杀了秋家的女儿,动机何在呢?
更何况,秋婉婉死的那一日,李家两口子还在大牢里,狱卒戒备森严,两口子自是更不可能越狱弑人了。
更关键的是,是凶犯在尸身上绘下的血色蝴蝶印记,两具尸体上都有这种标记,那便是意味着两桩凶案的凶犯都是同一个人。但这人为何要杀秋婉婉和邵青青呢?动机是什么?
端木庆不得不又去调查邵家在坊间的人际关系网,邵家的邵员外是开线铺的,在当地置有不少家宅产地,亦算是豪绅地主,邵老爷邵枫已经年过六旬,生有四子三女,邵家前三位爷或是成家或是立业,两位千金亦是于前些年出嫁了,家中剩下游手好闲的四爷邵桢和幺妹邵青青。
邵青青死后,邵府便是笼罩在了痛失幺女的惨痛阴霾之下。
勘案第一日的晌午时分,端木庆便是率人去了一趟邵府,邵员外素来爱女心切,幺女一死,他悲极攻心,连夜大病卧床不起,而今,只剩下了邵老夫人许氏和邵四爷邵桢接待官府。
端木庆问了一轮该问的和审讯的话,邵老夫人年纪大了,耳有些背,腿脚亦是不太灵便,拄着一根竹笻,端木庆一句问话要说七遍八遍,老夫人才能勉勉强强听得清楚,适才温温吞吞答话,但多半答话会扯得有些远。
端木庆问邵老夫人邵府曾与何人结过愁,那邵老夫人便说自家的青青喜欢扎羊角髻和贴花黄,性子也老好了,夏枝坊里每个人都喜欢她。端木庆问案发那一日,最后一回见到邵青青是何时,可有见到什么可疑之人。
那老夫人便是说邵青青没见着漂亮讨喜的纸花灯,心里一定很难受,想让邵桢今儿上集市给幺女儿买一个。邵桢在近旁听得分为尴尬,但也不热衷于答话,整个人有些如履薄冰之感,眼底仅是恐惧。
端木庆的审讯在老夫人这里走不通,只好去问幺子邵桢,邵桢却是个很是怕死的,但凡端木庆问他些什么话,他虽是能够答,但很多话多半会绕到自己身上,疑神疑鬼地问:“官爷,我们这府邸安全吗?凶犯会不会就藏在府上啊?”
“凶犯对小妹这么残忍,我怕凶犯会找到我头上,但我什么事都没干啊,你们为了我的安危,能不能遣人来保护我?”
“我这几天一直睡不安稳,时常会梦到小妹,小妹死命要拉着我往深渊里拽,我挣脱开了她,我怕我在梦中就会死掉,但我还不想死,我还这么年轻……”
……
端木庆在邵府所寻找的有用线索,几近于零,这样一个大富人家,每个人好像都有些神经兮兮的,一个耳背,一个疑神疑鬼,一个卧病在床,一家子脑子似乎不太正常。
案情一度僵滞不下,在第二日毫无进展,但圣上又催得很紧,京兆尹府门气氛更是肃沉肃杀不已,但在午牌时分,有几道身影出现在了府门门下,迎门的衙役见后都傻眼了,这可不正是提刑司的刘长官和两位仵作吗?
雨下得实在厉害,刘喻身后有两位劲衣使,两人各自帮景桃和尤玄霖撑着伞,檐雨如注,潮冷雨水砸在伞骨之上,声响犹若蚕食桑叶、石击深潭。桑念很快应声而来,见着刘喻和景桃尤玄霖几个人,原是燥郁的神色一霎地变得有几分戒备,戒备之中又挤出了几丝勉勉强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