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迩听罢,先是没有反应过来,继而再琢磨着这番话时,陡然反应过来什么,面容之上染上了一份悦色,禁不住走前几步,眼眸晶晶亮:“景姊姊,你真要带我去查案吗?”
景桃朝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别磨叽,赶紧跟上,原本两人之行,一下子变成了三人之行。
到了景桃所说的那个食店后,里边气氛哄哄哄闹,年头将近,市井里尤为喧嚣,人人都恨不得往自己脸上蹭一把喜气。
三人拣了张干净的座位,几人落座,点了招牌菜,先一并把晚膳给用了。当一锅蒸汽腾腾的烧肉端上桌时,田迩似是有些捉襟见肘,双手拄在双膝之上,缩肩塌背的,不敢轻易动筷。
这一锅肉,肉质红光光而滑腻,切成均匀大小的寸方,许是以文火烹煮而就,肉脂嫩白如珂雪,熬煮得厚醇的琥珀色酱汁之上,淋漓尽致地撒了一握葱、白盐、姜、碧椒和豆豉,给醇肉着了不少色,空气之中撞入了一阵浓郁而暖和的香,热气把在座每个人的脸都熏得膛红。
景桃察见田迩的异况,用公筷夹了一块肉到他碗里:“怎么不吃?”
尤玄霖也置下筷箸,看到田迩有些泛红的面色,他继而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对景桃道:“也许这小孩没适应跟咱们用膳,把他紧张的。”
景桃笑了笑,又催促了田迩一声,“快扒饭,不然肉就凉了。”经她一声催迫,田迩这才温温吞吞地动筷箸。
他甚至都有些不会抓筷了,筷子抓起来,都有些拿不稳。
他垂着眸子,费劲了浑身解数,才把碗里的那一块肉夹了起来,缓慢地送入口中,咀嚼得太急,又把舌头给烫到了,但他又不忍心这么快把肉吞下去,仿佛想留住那肉儿的味,一直衔在唇齿间,直至那肉化成了汁儿,他方才徐缓地咽下去,喉管一片沸热,热气直冲肺腑而去,满身的寒意驱散了开去,继而是漫身遍体的暖。
田迩扒着饭,越扒越快,越扒越快,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两腮如仓鼠一般高高的鼓起来,景桃想嘱咐他慢点吃,刚又夹了一块烧肉到他碗里,却是才发现,少年满脸都是泪,泪湿糊糊地黏在他脸上,泪淌过透红的眼眶,淌过鼓鼓当当的腮帮。
田迩吞嚼着饭菜,也把那泪吞咽进去,嘴角蹭着红色油汁,口腔里也不知是糅合了什么味,原是甘醇得到肉香,眼下皆是一片咸涩之味。
景桃和尤玄霖见此状,彼此相视一眼,默契地把筷箸都停下了。
“小爷我已经,已经很久没吃到热食了,这是第二次,有人,有人给我吃热的……”田迩把饭咀嚼而下,揩了揩眼角,“早前,我娘还没死的时候,她就经常给我烧肉吃,肉味跟这个……”他泪眼模糊,指了指桌前的那一锅肉,“一模一样,都会放葱蒜,都有些辣,都烫滚烫滚的,都很香……”
景桃眉眼舒缓了些许,又听他道:“我之所以喜欢桑大小姐,其实因为她是第一个给我吃肉的人,我因此,才喜欢了她那么久……”
“我并不愿意扒窃的,我也想,靠双手挣些铜板,但没人肯,肯愿用我……”田迩咬紧着肉,缩了缩肩膊,他指着胳膊处上伤疤,“他们说,我以往四处惹事寻衅,肯定干不得正经营生,会把人唬跑,他们认为我就是这般人,所以……我只能扒窃,不然我会饿死……”
“去岁的严冬,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京城有落雪,我那时委实饿得紧,在一家肉店徘徊了许久,当时,我看到桑府的廖嬷嬷和桑大小姐去了肉店,许是见到了我饥馋的模样,桑大小姐多买了一份熟肉,给了我,还对我说,『新年到,别让自己饿肚子』。
“这句话,我一直都记着,可能她早已经忘了,这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我就是,上心了……”
“我觉得桑大小姐,是这个世间最良善的姑娘,我想靠近她一些,但我现在想起来,我给她造成了这么多麻烦事,我对她的喜欢,还给她造成了诸多困扰……我不知如何喜欢一个人,但看到她害怕的模样,我知晓我这样的喜欢,是错误的……”
“那一夜,明明知道她离开了桑府,我却是怎么也寻不到她,我还,来晚了。”
田迩说至此处,深深陷入沉默之中,他是个罪人。
最后,田迩揩掉了眼睛上的湿泞,看着景桃:“我想要赎罪,我想要抓着凶犯,做一件正确的事,给桑大小姐一个交代。”
景桃静默良久,适才道:“可以啊,你先把肚皮填饱,这样才有力气做事,不是吗?”
后来,景桃去对随身的劲衣使说了些什么,劲衣使应声,继而速速领命而去。约莫一刻钟后,禹辰劲步而至,很快找到了景桃这一桌。他估摸着是匆匆赶来,身上裹挟着霰雪的雪絮,带起了一片冷气。
禹辰在景桃近处寻了一张座位坐下,刚欲捧碗,却又看到了多了个人,眉心微挑,景桃道:“田迩也来帮忙打下手,咱们去颐红苑时,让他盯梢放风,亦无不可。”
禹辰是个识趣的,自然没多说什么。很快地,一桌人扒完饭后,开始着手交换案情线索。
详论案情时,为了怕田迩听不明白,景桃又把案情的前情概要大致交代了一回,交代毕,她这才道:“我今日复去桫椤坊走了一遭,巫瞎子和南栀姑娘二人倒是没什么可疑的动静。”
尤玄霖听出了弦外之音:“照你的意思,你在傅教习身上寻觅出了可疑之处?”
景桃点了点头:“起初,我原想去案发现场看看,却是发现了他,他在雪地上铺了一层木槿花,又撒了一滩清酒,说是悼念。”
“后来,在恩养学府里的栖所里,我在他的书架之上寻到了一本札记,在札记书封之上,有一枚蓝色蝴蝶印记,与南栀姑娘胳膊处的蝴蝶,一模一样。”
话落,尤玄霖与禹辰皆是一惊,景桃摸出了画纸,将其摊展开起来,指着其上绘摹的一枚蓝蝴蝶,强调:“刚开始我以为蝴蝶只是形似,但再仔细一看,发现蝴蝶的翅翼之上,也有马缨花纹,二者的纹理、设色之深浅淡浓,别无二致。”
尤玄霖微讶:“这未免也过于巧合了。”
禹辰面露警惕之色:“傅教习是作何解释的?”
景桃道:“傅教习说这本札记乃是他早年的一位学生留下的,此人名曰『珏珏』,札记还没写完,珏珏便是死了。我当时暗自算一下,殊觉珏珏与我们所要彻查的茯苓姑娘,二者有相似之处。”
“其一,这本札记最后一篇日志,永远滞留在了五年前的冬日大雪时分,说明珏珏的死亡时间,便是那一日的推后几日。茯苓姑娘是在六年前入了颐红苑,死亡时间亦是在一年以后,那便是五年前。二者的死亡时间,是相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