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晏话音甫落的那一刹,气氛陷入极度的岑寂之中,赵匡脸色铁青,林甫则是一脸懵圈,显然不解侯爷的话中真意。而景桃的神色在她的人跪拜下去之时,暗自凝肃了起来。
眼前的男人居然是武安侯!
在原主的记忆之中,她自幼时起便在小县村镇内长大,纵使是恭州城里贵胄名流,她皆所知甚少,可对“武安侯”这三字,却是如雷贯耳。武安侯顾淮晏,母亲乃当朝皇帝的嫡妹,父亲乃世袭楚国公,他仅舞象之年便在战场之上以赫赫战功一举封侯,后替当朝圣上掌执上勤天子,下查百官并统摄三法司。
易言之,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仅黎民百姓畏惧他,就连诡幻莫测的官场之上,诸宰执士大夫亦是畏他如罗刹。在书中,顾淮晏外在形象是俊美无俦,气度温隽痞雅,没什么官架子,恍若一方岁月沉淀的美玉,令人忍不住要亲近,可实际上,他顾淮晏却是颇具城府,铁腕杀伐,弑人于不经意间。
就拿去岁一年来说,顾淮晏就因地方存在冗官冗兵、尸位素餐之乱相,革职查办了近百余人,且查出一丞相与藩镇勾结有策反之心,丞相府上上下下数百余人落了个满门抄斩的境地……
景桃心底掀起了千层浪,她没预料到会在这种时候提前遇到了男主,她之前的无心之语,被他笑意盈盈地惦记上了。
景桃心里煞是忐忑难安,不知他是记仇还是不记仇。这是她与男主第一次交锋,倘若顾淮晏是不记仇,那么她尚还可以苟全自身,一解决完这个案子便离他远些,越远越好。倘若他记仇,那么她也莫得办法,接下来的行止务必慎之又慎。
景桃刚捋顺心中如乱麻般的思绪,此刻,她瞄到顾淮晏已然正了脸色,他微微沉声发问:“景仵作,你刚刚拼凑完第一具人骨,可有新的发现?”
景桃稍稍定了定心神,正色禀声道:“第一具尸骨的眉突和眉弓明显,骨盆偏窄,死者应该是一位男子。其次,尸骨牙齿磨损程度较高,其年岁应该在不惑之年上下。且外,应尸骨保存完好,加上脚骨颅骨的长度,死者的身量应在五尺之上。”
话至尾稍,她顿了顿,敛眸看了看顾淮晏,暗自观察他的反应,他的神色隐隐露出了一丝赞许,眸色深沉,似是在鼓励她说下去,这多少让景桃心中有了底气,她继续道:“尸骨的颅骨之处顶部位置有一处圆形孔洞,长约一指,究其死因,应是颅脑损伤,致伤器具是锤杵之类的。”
景桃口中一谈及了“锤杵”二字,不知怎的,那赵匡和衙差的脸色不自觉齐齐煞白了几分,尤其是赵匡,他看尸骨的眼色变得有几分古怪,整个人下意识往门口的方向退了半步,好像畏惧那尸骨会自动跳起来抓人似的。
顾淮晏留意到,冷隽的脸色添了一抹浅浅玩味,语声惫懒,音色却是沉了几许:“赵知县有话要说?”
顾淮晏年岁仅二十又五,举手投足皆是沉稳自如,颇具温逸气度,立于众人之前,不会让人感受到官架子的威压摄迫,但其温润气魄却让人不容忽视,他常以儒雅浅笑示人,浅笑之下常常暗藏□□锋刃,让人见之则心怵胆颤,战战兢兢。
那赵匡听罢可谓是吓破了胆,语声几乎有些惊恐:“没、没有……下官只是想到了锤杵杀人的话,会不会是山鬼所杀?”
“山鬼?”顾淮晏唇角微抿,眼神之中透出几分审度。
赵匡不自觉多看了景桃和那尸骨一眼,脸色更是煞白:“下官在十多年前来这里任职,出访之际,曾听闻听下属说过崇旺村有祭童镇鬼之传说。据闻这崇旺村的地儿乃是前朝一户大富人家的宅邸,后来这户人家的夫人连同子嗣被妾室争宠陷害至死,这一带便开始闹鬼……”
景桃进洞之前听赵匡提过崇旺村的渊源,却不想还有这一段稗闻野史,缓缓地,她陆陆续续地记了起来,在书里的这一桩案件之中,案件与前朝宅斗恩怨、崇旺村的封建风俗都有一段很深的渊源,村里的确有祭童镇鬼之风俗。
她倒是颇感好奇,便静然地望着赵匡。
赵匡额角冷汗之下,官袍之下的手掌虚悬在腰侧,嘴唇微抿,眼神之中露出几分悸然:“惨遭陷害的夫人似乎是披散长发、着一身红衣被人掐死在崇山上的,她的孩子也才刚过了吃奶的年纪,也被人绞死。朝代更迭,这事也就那么翻过去了,当崇旺村开始搭建起来时,便有村人在崇山上打猎时,便说山上生了鬼,山鬼时常在夜间作恶,农庄稼物尽受摧毁,凡人见之则久病不愈。”
景桃听罢,眼睫轻颤:“山鬼莫不成是……那位夫人所化成的怨灵?”
赵匡眼神暗了暗,他感知到武安侯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他更是焦迫,干涩的嘴唇翕动着,道:“据村人所说,的确是这样。”
拿眼悄然观望着赵匡的反应,景桃把他的话一一与书中的情节互相映照了起来。她曾前听闻过古时这么一类说法,一身红衣的女子含冤死去,死后亡魂不安,会变成最阴戾的邪祟鬼煞。
在书中,那红衣女子的冤魂便成了村人口中的“山鬼”,山鬼侵袭了崇旺村十多年,眼看这座村即将衰亡,直至村人请来了一位看风水的道士先生,那先生一踱入村口,便说这村怨气过重,阴气过盛,需要拿阳气来镇压。先生帮村里人想了个法子,就是每一年拿一刚出生的男童去山上献祭给山鬼,压住山鬼的怨气。
书中情节大致如此,与赵匡接下来所讲述的情景八九不离十。
听闻“男童祭鬼”之说,顾淮晏眸色蓦地一凝,眼神之中晃过了一抹荒唐:“拿活人献祭?那么山鬼可是镇压住了?”
顾淮晏口吻并不凌厉,反而添了一抹微妙的哂笑之意,吓得赵匡心惊胆战,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下官岂敢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这些传闻都是下官任职时听到的,那祭童镇鬼之事已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那山鬼好像是镇压住了,没再在夜里摧损庄稼,村里也没再有人患病……”
“那你之前所提到的‘锤杵’作何解?”顾淮晏狭眸微微眯起,负手在背,语气俨然较之前要凛冽,“山鬼杀过人?”
近侧景桃凝眸打量着赵匡的神态,他冷汗直下哆哆嗦嗦道:“侯、候爷有所不知,就在三年前,崇旺村又开始闹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