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峥愕然并非全无道理,景桃和顾淮晏仅是从扬州而来探望洛筝姑娘的表亲,但现下的一系列举止倒像是来查案的。
景桃见欺瞒不过,遂是适时跟何峥交代了自己的身份,那何峥的眼儿一霎地睁得跟铜陵般大小,赶忙朝着两人双双辑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又忧心忡忡地问道:“官爷,你们皆是为洛筝姑娘的案子前来调查线索的吗?秦倦是不是也被扣押在衙门上?”
顾淮晏眸色轻敛,仅是淡声道:“我们的确是为此案而来,秦公子暂时无碍,可此案有诸多疑处,我们亟需逐一查清,可能还需要何兄多多帮忙了。”
纵使晾出了官府的身份,但顾淮晏仍是维持着温谦风雅之姿,一言一辞皆是儒雅有礼,让何峥原本心生的芥蒂一句摘除,他有何惶恐似的摆摆手:“岂敢岂敢,官爷们是要去寻产婆那儿是不,我记得她今日要去南街的贾府去替那少夫人接生了,这一会儿估计还在府内忙活儿,官爷们可以先去南街附近的茶棚坐坐。”
马车飞快地淌过长街,顾淮晏一行人坐马车抵达了南街亦是晌午牌分,穹空却是添了灰蒙蒙的雨色,山雨欲来风满楼,街衢之上起了阴飕飕的大风,马车时而溅起的湿泞在烟雨之中飞扬四散,待又转过了四条宽街,很快地,贾府在灰蒙蒙的雨霾之中遥遥在望。
在何峥的牵引之下,景桃和顾淮晏去了附近的茶棚,点了几块烙饼和茶点暂作充饥。
顷之,雨势大了起来,忽然落下的大雨是原是热络的街衢空无一人,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趁着禹辰在附近蹲人的空当儿,景桃缓缓啜了一口茶,对那何峥问道:“你可知晓秦倦身侧可有友朋,与洛筝姑娘亦是相识的,且还走得近些的?”
一路上,景桃除了在思忖死婴一事,同时亦在审度凶犯与秦倦、洛筝二人之间的关系,凶犯居然知晓洛筝的下落,并且深得洛筝信赖,还可能将婴孩带离客栈。在之前审问秦倦之时,秦倦并未提及死婴一事,可能意味着他晓得凶犯将死婴带走了,秦倦以为官府查不出什么端倪,遂是在话供之中可以忽略讲述死婴一事。
景桃拿出一张墨纸,用墨笔画下了两个有交缠的圈圈,紧接着在交缠的空间填满了墨色,景桃指着两个圈圈的交集,那何峥看了一眼,眼底一亮:“按照官爷你这么说来,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这人乃是镖局里的小镖师,名曰周玮,年岁仅有十八,人长得跟麦芽糖似的,细细弱弱,但很爱笑,是与秦倦关系甚密,秦倦去何处都会带着他,洛筝姑娘也待周玮很好,曾说周玮生得像她一个已经过世的弟弟。”
顾淮晏徐缓摸娑着茶盏的杯壁,眉眸渐而拢入一层薄雾,似笑非笑的道:“有关周玮的事,你且细细说来。”
在茶香之中,何峥凝眉思忖,道:“周玮是今岁开春三月才刚进来镖局,他与洛筝姑娘一样,皆是祖籍扬州。原本他并非镖师,而去马厩喂马的马夫,有一日秦倦运完镖返程,洛筝姑娘前来镖局给他接风洗尘,就看到了周玮,过了几日周玮就不在马厩干了,成了新来的小镖师,据局内的其他人说,是洛筝姑娘私下委托秦倦跟那局主交代了几句,那周玮就自然而然地升迁了。”
景桃把何峥的话逐一记下,秀眉微拧,且问:“周玮与洛筝姑娘原本就相识吗?”
何峥摇了摇颅首:“这我就不知了,我之前曾为此事去寻秦倦问过,秦倦只说洛筝姑娘将周玮视作弟弟,大抵是爱屋及乌的心理,秦倦也对周玮格外照拂,有什么好的差事儿,都会找他来干。”
问话至此,景桃刚还想继续往下问,那禹辰忽而裹挟着一团微湿语气走近前来,道:“禀侯……官爷,那产婆出府了。”
顾淮晏散漫地点点头应下,旋即吩咐禹辰几句,禹辰领过命,携着两位默候暗处的劲衣使披着雨蓑踱入了雨中。
雨势过大,景桃不自觉起身立起,只见在贾府大门处,一位身着普通裙衫、体态微胖的中年妇人驮着一个青色包袱,被禹辰阻住了去路,那妇人应该是产婆了,听到禹辰的话,脸色一变,马上想转身就逃。
结果自是被前后两劲衣使阻住了去路。
隔着厚重的雨幕,景桃看到产婆妥协似的,最终被两位劲衣使扶携着朝茶棚处走来,雨中一行人渐渐走近,景桃看了那产婆落拓的模样一眼,而远处的产婆看向了顾淮晏,神色由原先的狼狈、心虚,继而臻至了鱼死网破般的死寂。
顾淮晏回视产婆,他神色自始自终带着淡淡浅浅的温和笑意,但却让产婆如临大敌了一般,她被劲衣使扶携着摁在了对端茶桌上,人稍微显得狼狈,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和衣袂,手上的指甲缝还蘸染着些微血渍。
景桃率先起身,朝茶棚的摊贩寻了一壶温水还有热毛巾,走进前来,微微屈住身子,递给了产婆,温声道:“您先洗洗手,我们待会儿想要问您有关洛筝姑娘的一些事情。”
产婆似是受宠若惊一般,看了景桃好一会儿,从对方温柔的眉眼之中寻觅到了一丝温暖,这才接过了温水和热毛巾,拘谨地搓洗了一番手,搓洗毕,产婆便道:“官爷们有什么要事,不妨直接问罢。”
顾淮晏看了她一眼,问道:“数日之前,便是你为洛筝姑娘接生孩子?那孩子当真是个死婴?”
对方直奔主题,让产婆身体颤瑟了一会儿,她垂着脑袋,塌缩着肥硕的肩膊,道:“回官爷,是小人替洛筝接生的,那个小女娃生出来不哭不闹,估计是个哑巴,并且乃是塌鼻裂唇之相,被请来的算命先生一看,就说、说……”
产婆前半截话说得还算稳当,但后半截话,说得磕磕绊绊,似乎是囿于什么,难以启齿。
顾淮晏凤眸敛了一敛,掠过一抹温沉的峻色,语声沉了沉:“算命先生说了什么?”
产婆仍旧是脑袋,克制住畏葸心理,磕磕绊绊的把话说完:“算命先生说,说那小女娃乃是克亲之貌,委实邪乎得很,而林老夫人一看,亦是摇了摇头,便命令下人说把它当做死婴弃了。”
一语惊起千层浪,静默听之的何峥目瞪口呆:“这般说来,那婴孩真是活着的?!”
景桃肩脊微僵,问道:“洛筝接生之时,秦倦是否在场?”
那产婆道:“那一日,秦公子一直格外担心洛筝姑娘的身心安危,饶是小人让他在产屋外候着,他不放心,执意要在屋内候着,那小女娃生出来时,小人还给他抱过,他还说小女娃长得像洛筝姑娘呢。”
景桃闻后,手中的墨笔紧了一紧,回溯刚刚秦倦的证词,他一开口便称洛筝生下的是个死婴,且说洛筝疯了一般夜寻女婴,他将自己置在了一个无辜者的位置,将洛筝姑娘说成了一个盲目糊涂成疯的女子!
秦倦原来是知晓此事,倘若不是那产婆亲口告知婴孩孰生孰死,景桃怕是迄今未止还被他蒙在鼓里!
顾淮晏散漫的面容之上也不见意外讶然之色,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产婆片刻,淡声问道:“这般说林氏和秦倦便都是知情人?”
产婆袖袂之下的手攥紧了衣袂,道:“小女娃生下来后,林老夫人便嘱咐府上所有丫鬟下人,说洛筝姑娘生了个死胎,老夫人还给了小人与那算命先生一袋钱银,叮嘱小人口风要紧,兹事切勿外露。”
产婆说着,自怀中摸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递交在茶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