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景桃赧红的面颜,林甫心里却是一片折痛,此则小女儿家谈及了心仪之人时才会有的表现,她果然是对侯爷暗许芳心的。
林甫袖下的手指一刹那攥紧,微微拧成了拳,他颇为不甘地说道:“阿景,你莫要被侯爷外在的假象给蒙骗了双目,他是位高权重,气度也还不错,但你可曾想过,他为何会一直将你留在身侧?
“从人骨拼图一案伊始,他便一步一步拖住你,让你为他解决一个又一个案子,现下倘若他打算将你留在京城了,阿景,你以为侯爷是真器重你吗?不,不是的,他是对你居心叵测!”
景桃听着心里一紧,眸色一片肃穆,林甫的这一番话,她在离开水都之前便听过了一遭,那时她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遂是让他莫要再提此话,现在他又是在蓄意提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欲要抹黑顾淮晏。
景桃神态转冷,肩脊挺了一挺,语声肃寒如霜:“林大哥,我一路跟随侯爷,他一行一止我皆是看在眼中,侯爷为人如何,我心里也自是有定数。侯爷苛严律明,对待案子的每处工序,皆是事必躬亲。
“并且,我在这几桩案子之中差点性命不保,皆是他护我于危难之间,我对侯爷心存感激之心。为侯爷破案是我心甘情愿,去京城当差是我心之所向,两桩事体皆循我本心,皆与侯爷无甚关系。”
林甫听得面色苍白一片,他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整个人都塌缩了下去,面容一片委顿,他口中呢喃着“阿景”,想要伸手去抓榻上人的皓白手腕,但被景桃拂袖避开,他的手就这般扑了个空。
景桃悉身都支棱起来了,她怕林甫情绪失控,整个人都往床榻内处钻了一钻,且道:“我一向视林大哥是胜似亲人般的存在,这几年来若无林大哥的照拂,我恐怕频频遭府衙之人的欺弄,下场或是抑郁生疾,或是郁郁寡欢,总之是不得安生,有了林大哥,才给我了当仵作的勇气。易言之,林大哥亦是我的恩人,我一直将林大哥的恩情禀铭在心。”
林甫听得心口如浇了几把陈醋似的,心窝子五味杂陈,景桃落落大方的,毫无拘谨之意,他看得有些不太乐意,她显明从未对他有过别的念想,真将他视作大哥,这数年以来的朝夕相伴,他对她的每一份好,似是皆若付诸东流一般。
他心口抽疼不已,身体蔫了似的,那扑了个空的胳膊无力地垂落下去,动了动嘴唇,但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他瞅着景桃一脸沉静从容之色,她眼神澄澈素净,俨若夏夜一泓清泉,她虽是规避他的触碰,但她的一行一止却是坦荡磊落的。
林甫注视她良久,最后略显颓丧地默叹了一口气,原是神采奕奕的眉眸,此一刻耷拉了下去,自嘲地笑了一声:“此事委实是我迫切冲动了,冒犯了阿景,是我之过。”
顿了一顿,他又道:“我是什么也不比上侯爷的,但我仍是希望不论是在京城,亦或是在恭州,阿景都可以行你之所行,平平安安,且一生欢喜无忧。”
喜欢她是真,希望她一生一世过得安康亦是真。
这一回,景桃从林甫眼中看到了真诚与真挚之意,她感受到了他的关切,但又觉他话里的意思有些古怪,有些妄自菲薄之意。
林甫对她说完了话,便是辞身而去了,一连数日皆是从未进屋过,景知远倒是来日日来屋中看她,对她嘘寒问暖,且嘱咐她在京中当差之时需要注意的诸般事宜。
景知远吩咐毕,还日日遣人温了一蛊猪骨米藕汤予她,说是补血滋骨,易于病愈。
汤蛊是五寸之宽,六寸之高,约莫是海碗般大小,外是铜器铁箔,内是磨砂质地,景桃稍稍接过汤碗之际,便有一味浓烈汤香扑鼻而来,味香悠悠转转,引人生津。
她甫一揭开蛊盖,鼻尖与口唇俱是一热,那热烈赤炙的一味香扑了上去,猪骨原有的腥气,被薏米之清甘与藕子之微涩压回去几分。她俯目看去,汤汁呈乳白之色,腾腾蒸气之下,洒了几抹胡椒,薏米与葱瓣沉浮其间。
景桃心内颇觉温暖,她一人伶仃辗转在外,诸事要依靠自己,鲜少依仗他人,更遑论能喝上一口故里的热汤,景知远说:“这是你幼时常常吵着要喝的汤,我一直碌于卒务,总是推脱。现下你真的长大,不吵了,我又觉得愧疚。”
此则第四日晚夕时分,景桃的伤势已然恢复得差不多,每一日皆有细辛与呦呦为她敷药抹膏,柳大夫按时为她切脉诊断病势,在这一日,景桃的精气神恢复了不少,也庶几能下地行路了,她坐在桌案前小口小口地喝完了热汤,一腔肺腑的暖意刨开冷薄的心脉,奔涌入喉。
景知远的关切让景桃眼眸酸涩不已,过了这一日,他和林甫便是要离开。且外,那府衙的案审得差不多,那般验状也遣齐松简烨写去了,她亦是要虽队伍启程进京,说起来,她已是有数日未曾见到顾淮晏了。
打从景知远与林甫来的第一日,抵今为止,她竟是一整日都未碰见顾淮晏,朝夕之间,也只能见着细辛与呦呦二人。细辛与呦呦怕景桃闷,也会拣些府衙之外发生的趣事说与她听,皆是很零碎的小事,景桃听罢也就笑笑过去了。
她虽是觉得顾淮晏不主动见她,自己是能乐得自在,但她的心底却又隐隐有一种空茫之感,他的一言一笑皆在她心河留下了痕迹。他说过他会给她半年时光考虑,他会等她的回音,他亦是说过,她是否在京城去直司使入职为差,皆凭她自己做主。
现在针对后者,她心中隐微有了些许答案,好像可以明确地回应他了,
掌灯时分,暗夜与灯火接壤,景桃便见禹辰入了屋来,便是下意识问道:“侯爷可有什么吩咐?”
这话问得是禹辰,这吩咐之人是顾淮晏,禹辰甚解其中意,恭谨地将托盘上的药膏放置在桌案之上,且道:“没什么事,只是经柳大夫诊治,景姑娘伤势恢复了一大半,但还有些颈肩的皮外伤未能祛瘀,侯爷托我拿药膏给景姑娘送来。”
——顾淮晏为何不自己送来?
待禹辰话音覆落,此一念蓦地浮现在景桃心头,但她适时隐抑住了此念,温声道了谢,那禹辰还交代了几句明日启程进京的事宜,景桃逐一记下。此番进京她不必骑马受罪了,顾淮晏特地为她备了一辆马车,有数位劲衣使可供她随时差遣,就当侍婢来用无疑了。
禹辰退下以后,景桃下了榻子,缓缓踱步至桌案前,见着托盘之上的药膏,仅一眼,她兀自微微惊异了片刻,此些药膏皆是宫中贵物,顾淮晏特地遣人拿来予她,足见他对她的诚意。
景桃心中不由一暖,可在敷抹膏药之时,在心底有些困惑之感,在他寝处养伤的这四日,这还是第一回连续数日未见着顾淮晏。不过,现下府衙的差事已毕,明日启程进京,她的当务之事便是勘验陆尧的尸首。至于其他的事,暂先不欲多想。
心思兜兜转转之间,景桃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前几日顾淮晏的言语已经让她心河大乱,她好不容易得了数日清静,也就不欲去做无谓的思量烦念。
许是他碌于卒务,操心的事务极多,忙得抽不开身见她也不一定。伴着这般念想,景桃心中仅剩的一抹困惑之感,也遂如云烟一般,一霎地消弭殆尽了。
翌日,尚未至破晓时分,她便是醒了,候在屋外的细辛和呦呦闻着了动响,便依次入屋,细辛是个手脚麻溜的,专心为景桃收拾包袱行囊,而呦呦仍是吩咐人备了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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