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晏说话时,语声虽是肃宁,但口吻温和似水,景桃明白顾淮晏话中之意,复仔细在尚书夫人的尸体上验查起来。
此际,陶若虚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眸色一敛,“侯爷,卑职几日前便在府邸内走访了一遭,府内下人皆说那湖心亭是处禁地,阴气极重,委实邪门得很。下人们皆说,夜半千万不要去湖心亭,怕是会撞见亡魂,还会招致邪祟怨灵。”
顾淮晏眉心一凝,“湖心亭为何会是禁地?”
陶若虚凛声:“因为亭内以前还死过两人。”
在场的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面面相觑,蓦觉脊椎生寒,顾淮晏眸中沉落一抹暗色,指腹摩挲着尾戒,“两个人?”
陶若虚忖量了一番,又道:“是的,在尚书夫人缢死早前,湖心亭内有一个嬷嬷、一个下人悬梁自缢了,不过那是早年的事了。湖心亭素来阴气湿重,夜半是厉鬼最为猖獗之时,此亦是尚书府为何会在夜内很早就熄灯的缘故。”
话声一落,顾淮晏凝声发问:“早前二人为何会自缢?”
陶若虚道:“那下人就支支吾吾说不明白,只说那嬷嬷曾是尚书夫人幼时的贴身侍婢,从镇远将军府一路跟随至尚书府,忠心耿耿得很,但在十多年前,好像是犯过了什么事,罪咎不可饶恕,这位嬷嬷就去亭内自缢了。
“至于那个下人,好像也是死在十多年前,但此事府内其他人说不清楚,因为大多数下人都是四五年前来的,不清楚十多年前的事端。”
近旁负责验尸的景桃,也将此事听了个真真切切,此些事体皆是原书当中不曾提及到的,湖心亭内畴昔死去的人,会与尚书夫人的死有关联吗?死去的那两人是真的自缢而亡,还是旁人算计的谋杀?那位嬷嬷犯过了什么事,为何要自缢呢?
种种疑虑如乱麻一般,奔涌在心头,思绪剪不断理还乱,景桃兀自定了定心神,祓除心内杂念,将一截卷裹着棉絮的木签缓缓摊入死者的鼻腔之中,候了数秒,再拿出来时,她发觉木签之上沾染了少许秽色脏物。
景桃将此物放置在灯烛之下凝视片刻,面容一肃:“是七厘子。”
顾淮晏眸底沉下了一抹隐微的黯色,其他人问:“七厘子乃是何物?”
景桃解释道:“七厘子原是中草药,味辛,对风疹瘙痒此病症有治疗之效用,但若是使用剂量过大,对人体则有麻痹之屠。害。”
一般人对七厘子的理解,仅限于它能治疗风湿,但绝非能料知它亦会有毒性,刘喻与陶若虚等人也不知情,听罢皆觉惊骇,若真是七厘子在害人的话,那么那一夜负责尚书夫人药浴的人便是十足可疑了。
言讫,景桃再度复验,此一回,她益发仔细严谨地凝察尸体的四肢及躯干,“尸身手足两处的腕骨、臂肘等处有枝状勒痕,而在迫近下颔与琵琶骨之间的部位,则分布有横条状的青紫瘀伤,像是在生前,还遭人拖曳勒拽过。”
用七厘子,又有拖拽之痕,真相似是已呼之欲出。
刘喻道:“遂此,是凶犯在湖心亭上下了迷药,当尚书夫人被迷晕之后,又趁着府内其他人到了拱桥之上,凶犯便将其悬吊在亭上,还装成了陆尚书亡灵的模样?”
景桃点了点头,“初步勘验,确乎如此。”
刘喻眉心蹙了一蹙,“陆尚书在狱中遭害,而尚书夫人则是被七厘子麻痹后被悬吊在湖心亭内,死者拢共两位,那凶犯呢?陆尚书与夫人死法皆是一样的,但死因不一致,共通之处很少,是有人害死了陆尚书,而后另一人趁机利用兹事屠。害了尚书夫人,还是说,狱内害死陆尚书的人,和谋害尚书夫人的人,是同一人?”
假令是能明晰地回答刘喻所问,那么此案便可告破,景桃凝神忖量了半晌,且道:“其实我还有一处困惑,当日是陆尚书停灵的第七日,但尚书夫人却是独自去了湖心亭,那处既然是府内禁地,那她为何要去?凶犯若能在亭内布下七厘子的迷香,前提是夫人要自己先去才是。”
顾淮晏看着景桃,道:“此些疑虑,尚需要去验看湖心亭才能破解。”
景桃抬眸,又道:“尚书夫人的尸体可要剖验呢?死因虽是究察明晰了,但距离案发当日仍有些时间上的距离,或许剖验一番,便能发现些什么。”
景桃适才剖验陆尚书的尸首,一屈腰便是个把时辰,而今她的小手被刀柄磨得有些泛红,夜内风大,她的鼻尖亦是被刮得微红,顾淮晏看着眸色软了一软,道:“现下时辰不早了,今夜先至此处。”
陆尧缢亡一案延宕已久,顾淮晏来尚书府半日,两位死者的死因究明却是被重新推翻,并且挖掘出了新的线索,可谓是极有进展,陶若虚、寂伯等人对景桃的业务能力从原来的质疑,迄今仅剩下了满目钦赏,恨不得献上膝盖骨。
夜色微深,晚上验尸有诸多不便,顾淮晏吩咐剩下的事宜,便欲带着景桃往外面走,但少女小声提醒道:“侯爷,陆尚书所抄写的经文,还有狱中遗信,能否借我观览一番?”
哪怕是不必验尸了,她仍旧还惦记着案桩上的疑虑。
顾淮晏一时失笑,陆明昀在外边候得腿麻,见状遽地忙迎上前去。
顾淮晏先是吩咐:“陆尧抄写的经文现在在何处?”陆明昀说还在他身上,察觉侯爷要看,他又将经文取了出来,双手递呈予他。
结果,陆明昀发现是侯爷身边那个小仵作要看经文,小仵作还说想看遗信,陆明昀拭了拭鬓角淌下的虚汗,苦声回答道:“现在遗信不在此处,月初衙门来时,便把家父诸多物具收走了,那一枚遗信现在应是在京兆尹府内。”
景桃眸色一敛,只听顾淮晏侧眸对刘喻吩咐些什么,刘喻速速领命而走,估摸着是至衙门取遗信去了。
顾淮晏道:“自此刻开始,尚书府由劲衣使和提刑司接管,包括你在内所有人,近些时日不可在府内随意走动。”
陆明昀眼神有些飘忽,朝灵堂内的位置睇了一眼:“那今夜验尸情状如何……”
顾淮晏淡声道:“明日一早,召集府内所有人,本侯自会告知你们陆尧和尚书夫人的死因,今夜所有人暂歇府中,宿处你来安置,陶副使——”
陶若虚应声忙上前一步,顾淮晏道:“举府各处出入口你安排护卫值守。”
陶若虚即刻领命,转身便去吩咐寂伯与文才等人,而陆明昀屈腰颇为恭谨地道:“侯爷,诸位官爷皆有客院休憩,至于景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