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桃一边掌着一枝细烛,一边细目凝神观览殿中的陈置。
里中一阵龙涎香的薄淡之气,越往里走,光影越是晦暗,她一步一步审慎地行路,从外殿漫延至内殿。
借着烛火,她将帝王寝殿里的诸多金器银软以及奏折,悉数扫荡了一回后,倒是没发现什么要紧的线索。
赵玺心性极为严谨,一定是将密室通道的开关设置在了隐蔽之地,若是要仔细找寻,怕是要费不少心思。
殿内的箭漏,滴答滴答地细微作响,仿佛是摄魂夺魄的催命剑,在岑寂的暗夜里,每一声都削在了景桃的心弦之上,现实不容她懈怠延宕。
她拎起了一口气,提灯走至内殿,思及长公主和章太后栖歇之地,皆有碧眸山鸟的水墨,那么,徽宁帝的寝殿里,会不会也藏这般一幅画?
这还真被景桃寻到了,内殿北端的一面墙上,赫然悬挂一幅踏枝啄桃的山鸟画,极深的晦暗里,鸟眸却是没有发着碧光,景桃遂是起了疑心,伸手在鸟眸上匀蹭了一下,手腹处一片干燥,没有月光粉和青矾的粉末。
景桃眼睫一颤,将山鸟画从挂轴之上轻轻取了下来,及至取下——
忽听细微地“簌簌”一声脆响,声响是从她背后传来的,景桃忙侧身看去。
只见南墙的一面贴墙的玉器博古架,忽然朝旁侧挪动了过去,一爿方形的黑色甬道倏然出现背后,甬道窄窄深深,约莫仅能容两人并肩行走,石砖匀齐铺地,夹道的墙面,每隔一丈,便燃有一盏酥油明灯,火光蔓延由近及远,一径地照亮了甬道的近处。
景桃当下没有停顿,提灯疾步走入甬道,前行了近百步,拐了几个曲道,出现了几个黑暗岔口,岔口通往不一样的地方,但眼下时间极为紧迫,不容她踏错一步。
景桃先是观察每个岔道一回,发现偏东的第二个岔口,足痕较湿且新,砖上的水渍还是消散不久,应是在开办夜宴之前,徽宁帝就去过一趟。
那么,此处定是通往颐和长公主的幽禁之地。
景桃心中沉定,遁入岔道,刻不容缓地提灯前行,越往里走,阴暗潮湿的气息越淡,空气倒是萦绕着一股浓郁的硝石气息,好像是某个地方藏蓄着火-药。
景桃心神有些不安,抿紧唇畔,终于走到了一扇木门前,她屈指叩门,没想到一叩,那一扇木门却是开了。
里端是一个简陋的暗室,只有两处隔间,一道褪色的脏污帘子劈开两个空间,左边的地方,只有一张八角桌和恭桶,桌子用来吃饭,恭桶用来如厕,吃喝拉撒,全挤在一个窄房里。这对于当朝长公主而言,简直是无上的折辱。
景桃往右边看去,仅一眼,悉身俱是震愕住了。
右边盛放着一张床,一张棺床。
她不可置信地走上前,发现棺床乃是金丝檀木质地,她揭不开棺椁的棺盖,因为棺盖的四角,被木钉狠狠钉死了。直觉告诉景桃,长公主很可能就被藏在这一只棺床之中。
赵玺防止长公主再逃脱,这一回夜宴之前,可谓是下了狠心。内侍看到了长公主,十三殿下赵闲也看到了长公主,那都是长公主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时刻,但又被赵玺重新抓回密室,软禁了起来。
景桃扳不开棺床,先用手大力叩击棺盖,里端先是沉寂了好一会儿,继而传来了一阵绝狂回响,里面的人以为景桃是什么妖魔鬼怪,近乎发了狂一般,手指狠戾地捶着棺床,整一张棺床地动山摇,晃动声震天价响。
这在景桃的预料之中,长公主肯定以为她是万恶变态的赵玺,内心里蛰伏了八年的惊恐和惧怖,在此一刻全被释放了出来。
景桃深吸了一口凉气,此番她是有备而来,她必须帮助长公主逃出生天。
她自袖袂之中摸出了验尸的刀具,拣了一柄锋锐的细刀,逐一去撬挖钉在棺床四角的长钉,她手脚很凌厉,快,准,狠,借力使力,不多时,四枚长钉都被拔了出来,及至钉子松脱,棺盖登时被人狂戾地掀翻,景桃没来得及看清长公主的脸,就被她发疯了般摁倒在地上。
景桃掌间的烛火被掀翻在了一边,“蹭”地一声,熄灭了。
偌大的寂室里,唯有一盏兽铜灯,灯影昏晦,照彻地面上的两人。
景桃心中出现了一丝不好的预感,长公主蓬头垢面,面色尸白,眼眶深陷下去,恶形恶状都在脸上绽露而出。
这是景桃第一次见到长公主,八年暗无天日的软禁,把她一切的芳华和容颜都蒸沤沥烂,徒剩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枯骨,极是骇人可怖,但又是万般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