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月再明,抵不过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
岑鹤九回到老中心市区,行尸走肉一般往深巷里去。也不抬头看路,认路全凭身体本能。
越靠近忘虑阁,阿碧觉得浑身舒服多了,现身出来聒噪道:“老大,刚才那道士说的,你觉得有几分真?”
岑鹤九沉着脸,“我觉得全真,毕竟人家修全真道。”
“……”阿碧怀疑岑鹤九是给气疯了,这个时候还能讲出冷笑话,令人瞠目结舌。
刚才那老道士说,道门之中有一个见不得光的组织,叫【云深】。云深长年招揽无家可归的孤儿或是自愿拜入的修道者,修炼一种剑走偏锋的术法。
这组织他前些年还小的时候,耳闻过几次。近年来道门衰微,再加上术法古老,他以为这种不上道的组织自然而然就散了,没想到,竟然一直存在。
他们的术法也是在打擦边球,算不上邪术,但是危险得很,往往需要修道者在战斗中外放自己全部的气,以达到高爆发的目的。这种术法说得好听点是激发潜力,说白了就是靠消耗自身寿命来换取能力。说得再难听点,指不定这人哪天就和鬼祟一起同归于尽了,过了今天没明天。
为了达到最好的训练效果,云深的当家人经常会刻意放恶鬼出来让他们战斗,没有恶鬼便造几个出来,反正只要手段够残忍,多恶的鬼都可以生出来。
再有空缺的时候,就让那些孩子自相残杀,天赋低或者不够拼命的人,就会被淘汰掉——就是死去。
原本就是孤儿,不明不白地死掉也不会有人追究。甚至为了能多活一天、多吃一碗饭,相信很多绝境中的孤儿都自愿参加这样的组织。
斗法的残忍岑鹤九不是没见识过,最厉害的高手能踏罡步请神,天雷降下来冲天灵盖一劈,别说全尸,一丝魂魄都不会留。但这种方法极其伤身,弄不好非死即残,岑鹤九从来不用,即便是其他高道在这上面也是谨小慎微。但云深那些人残忍无度,未必不会教孩子用。
更何况就算鬼神请不得,刀剑总是用得的,人在绝境中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做出来。
岑鹤九听完,瞬间就联想到十五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灾祸。
那天岑鹤九的爷爷大寿,许多亲友都拖儿带女来庆贺。就在筵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岑鹤九的父亲岑东陵突然说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不到半个小时,后山的位置便传来雷声闷响。
尚在席间推杯换盏的众人不曾察觉异常,岑鹤九却因全阴的体质自小灵觉敏感,当时他已有十二岁,觉得不对便独自跑去查看情况。
结果就看到自己的父亲倒在地上,后背插着一柄剑,左手还维持着没有捏完的诀,赤焰一般红得刺眼的血染红了地面。
岑鹤九认得那手诀,是请神上身引天雷的诀。不到万不得已,岑东陵绝不会捏着豁出命去的术法。
岑鹤九也认得那柄剑。道门中两柄宝剑,一柄雄剑称太虚,拔剑似有如云虚雾缭绕剑身,缈缈若烟;另一柄雌剑称太清,剑身清亮如水呈光若月,两剑相遇时便如水笼寒烟,图合太极。
岑东陵背上那一柄正是容家的太清剑。
第33章夜游宫15
后山靠近璄水,绵延的璄水对岸站着一个人,全身都用黑色斗篷遮住,但和那人身上的血气相比不过是欲盖弥彰。
四下寂静无声,可岑鹤九却察觉出了那寂静中的危机四伏。
少年勉强支撑着没昏过去,一边强忍眼泪一边跑回去喊人。后来想想,他孤身一人跑过去,为什么对方却放过了他呢?
因为这是一个局,是从一开始就布好的陷阱,等着他们投身进来,等岑鹤九做那个引大军过江的引子。
激烈的混战中,岑鹤九仗着自己身形不显眼,趁乱去拖岑东陵的尸体。可是战局哪容得他把一个沉甸甸的成年人拖走,最后他只来得及拔下太清剑抱走。
那场战役来得突然,他们没有迎战的准备,甚至有一大半的成年人都在筵席上喝得醉醺醺的,损失已经不是惨重二字可以形容。
而且对方像是有意而来,岑氏竟然全族被灭。以容氏当家人为首的一支血脉愤而抵抗,同样是死的死残的残,剩下的一二旁支也再撑不起大梁。至于慎氏人丁本就不兴旺,这些年中家中男子都得了怪病相继去世,剩下一个天生体弱娘胎里带病的慎鉴,那次筵席并没有来参加,对方也显然不把慎家放在眼里。
只要将岑容二姓从道门中抹去,道昌门便是一夜之间覆灭了。
后来岑鹤九在榆州市偶然遇到慎鉴,其实也不是他主动邀请他来组建忘虑阁的。岑鹤九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个突然出现的故人完全没有戒心?
是慎鉴有一次对他提起当年的灾祸,问他记不记得一个名叫陆雪嫣的女孩。
岑鹤九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后来搜肠刮肚地记起陆雪嫣好像是容音的一个表亲,和岑鹤九一般大的样子,在那场灾祸过后便人间消失了。
可当年那场事件中消失的人太多太多,解不开的谜团也只多不少,比如容亭修的死和容音的失踪。
那场战役容亭修没有去参加,而是趁乱回到容家,进行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邪术。别人在拼命他却在趁机研究邪术,这种行为自然无法被容忍,事发后容亭修可能是害怕妻女受牵连,因此就留下一封遗书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