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竭力扶着他病笃的哥哥的都小少爷抬起头来,看清了来人是谁之后,他愕然喊道:“……谢十二?!”
都瑾原本好像竭力想把自己呕血的那种冲动压下去,他的手指紧扣在咽喉上,又下滑至锁骨处,手指摊开,好像想尽力覆盖住自己内部乱成一团的胸腔,把那里面翻江倒海的状况都压抑下去似的;但听了弟弟这一句还没来得及改变口吻的、毫不客气的称呼之后,他的气息微沉,似乎更加恼怒了。
“咳咳咳……弘、弘弟!你……你太……无礼了!!”
他咳得要将这么短短一句话分成好几段才能说完,在咳嗽的空隙里,他的双肩都疲乏脱力地垮了下去,左手仍然撑着地面,好让自己不歪倒下去,这使得他的肩胛骨看上去更为清瘦凸出。
他整个人像是一座空架子那样,掏空了内里的热血与精力,素白的衣袍就像是空荡荡地挂在身躯上的。
谢琇:……!
她疾步上前,半蹲在都瑾的面前,试图去查看他目前的状况。
“你……你怎么样了?”她结结巴巴地问道,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何下手。
都瑾反而在剧咳的间隙里,气息急促地笑了一下,断断续续地答道:“没……没事……就是……一点……气血翻腾,咳咳……”
谢琇:“……”
她果断站起身来,询问都弘道:“你大哥平时看的是哪个大夫?是镇上的吗?他住哪里?我去尽快接他过来。”
都弘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飞快地答道:“……是‘杏林堂’的杜郎中!”
谢琇每天巡视镇上,已经把全镇地形烂熟于心。她思考了一下,很快地点头道:“你叫人去烧热水,我这就去把杜郎中接过来!”
都弘一愕,谢琇已经一阵风似的转身离开了。
她自备的神行符又派上了用场。杜郎中虽然有点惊恐,但竟也似是个见过些世面之人,一张脸硬是绷住了没垮。
再加上谢琇自制的神行符是真的效用有限,他们脚步如飞地到了都宅,急急赶到主院时,都弘已然叫了那名小厮——就是都府老管家的孙儿,名叫问心——将都瑾送回了他的卧房,安置在床上,甚至连呕血弄脏的衣服都换过了。
都瑾恹恹地半倚靠在床头,被子一直斜斜搭到胸口,面色比初雪还要白。在谢琇和杜郎中进来之前,他一直是合着眼睛的。但当他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之后,就缓缓睁开了双眼,目光刚巧和一步跨进房里的谢琇碰了个正着。
那双深湛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什么亮光,却仿若深不见底的一泓深潭那般阙黑幽茫。
谢琇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
杜郎中倒是十分有医者之心,他背着药箱,硬是从谢琇身旁挤了过去,疾步走到床榻旁,弯下腰去先是审视了一番都瑾的外形,又让都瑾咳嗽两声听听胸腔里的声音,尔后就坐下来诊脉。
他这一套流程仿佛是熟惯了的,做得极为顺畅,甚至连听到都瑾咳嗽之后再呼吸时,胸腔里隐约传出的那种仿若破风箱一般沉重的杂音,他都好像并不因为惊讶而乱了分寸似的。
就这样忙碌了一阵子之后,他从床前的绣墩上回过身来,对犹如两尊门神一般分别站在他身后的谢琇与都弘说道:“……还是老毛病又犯了。”
谢琇不知道这个“老毛病”指的是什么,故未答言。但都弘闻言却是脸色一暗,满面焦急地追问道:“怎么会!为何又会犯病?明明……近期已经调养得好多了……”
杜郎中不动声色地斜睨了谢琇一眼,又把视线转回都弘的脸上,道:“为何?……有因便有果,自然是又动了真气,否则——”
都弘脸色一变,急忙打断杜郎中。
“是是是都是我之过!还请您开个方子吧,我这就命人……不,我亲自去盯着炉子煎药!”
杜郎中好似跟他们兄弟两人都很熟悉一般,态度也并不拘谨,闻言还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弘哥儿啊,你少让你哥哥操些心,也就是你的心意到了……”他慢悠悠地说着,起身走到一旁的桌边。桌上已经备好了笔墨,他熟门熟路地坐下来就写方子。
一时间方子得了,都弘显示出十足的殷勤来,引着杜郎中就要出门去他店里抓药。
临出门前,杜郎中回过头来又打量了一下依然靠在床头、半阖着眼睛,好像已经从那一阵导致咳血的剧咳之中缓了过来,此刻神情平静的都瑾,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返身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来。
“这一丸药性太猛,你不可多吃……但倘若在药熬好之前,你再发作起来的话,可用温水化开饮下,大约能暂时压住那股子发作的劲头……”他径直对着都瑾说道。
谢琇左右看看,发觉此刻最方便接收那枚救命药丸子的人居然是她,连忙伸出手来,客客气气地把那个小盒子接到手里,还顺便礼貌了一句:“多谢,夤夜相请,有劳您跑这一趟……”
但是,杜郎中却没有跟她客套,而是面露奇怪的神色,目光在她脸上一转,瞬而又投向靠坐在床头的都瑾。
“怀玉?”他用疑问的口吻唤了一声都瑾的字。
都瑾依然半阖着双眼,雪白中衣下的胸膛起伏得很缓慢,像是在蓄足了力气,才好开口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