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两个都各自忙着,东君本人也不见踪影,外面不明所以,久而久之都开始猜东君是不是又出去办什么事了。这个节骨眼上,东君再出手,必定又是削大角色,不免有点风声鹤唳。
不过外面再如何慌张,总归都传不进明承殿里去。
楚珩这几天过得十分滋润。
凌烨心疼他受了点内伤,又觉得他在昌州折腾瘦了,就将他扣在明承殿里,好好歇一场,将养将养。
就连毓正宫那边,凌烨都没有让去传东君楚珩的事儿,大白团子黏人有一手,告诉了他,楚珩就别想安生了。凌烨顺道也免了清晏这几天往明承殿的请安,只自己每日驾临东宫去问问他功课。
楚珩乐得几天清闲自在的时光,抱着先前没看完的皇后仪典,舒舒服服地躺了好几日。
直到一场大雨过后,帝都天朗气清,苍梧城的女城主方婧慈到了。
苍梧方氏是全九州众所周知的敬王党羽,眼下双方大军还在中宛边界交战,时局紧张非常,方婧慈忽然前来帝都,虽只孤身一人,却还是让一众皇城守卫如临大敌。
但她宫门求见的时候,手上除了证明身份的苍梧城城主令,还有东都境主叶见微的手书,以及一枚漓山叶氏的玉牌引荐。
皇城禁卫军见此,警惕之下还是收了兵刃,禀到了陛下面前。方婧慈来意不明,禁军也不敢托大,立刻告知了武英殿,谢初闻讯后迅速赶到了靖章宫。当值的天子影卫也将消息传到了明承殿皇后那里。
楚珩到达敬诚殿的时候,与前来觐见的方婧慈刚好在月台前遇见。
这位很少现身人前的女城主看见楚珩,明显地愣住了神,她停下脚步,目光出神地定格在楚珩脸上,眉宇间流露出浅浅的怀念之色,仿佛透过他看见了什么人的影子。
直到殿前侍卫忍不住询问了一声,方婧慈才恍然回过神来,走上前将手里那枚一叶孤城的玉牌递到楚珩面前:“怪不得你师父说,我到帝都自然能认出你。”她顿了顿,涩声道:“……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当日在宁昌交界作别,叶见微去苍梧城之前曾和楚珩提了两句。
显而易见,方婧慈是从前旧人,也许曾经和师父、师娘,甚至他母亲,交情匪浅。
当日东都境主在苍梧城主府和方婧慈谈了什么无人知晓,但从佛堂里走出来后,女城主一改往日沉寂静谧,她用三日时间调整好苍梧城布防,安排完家族中的一切,而后孤身踏上了前往帝都的路。
楚珩接过玉牌,垂眸扫了一眼,淡淡道:“城主认识我母亲?”
时间太过久远,那时楚珩年幼,姬无诉樰在他的记忆里,只留下几个单薄的温柔剪影。但他一直都记得,四岁那年凛冬,穆熙云抱着他上了去往漓山的马车,而诉樰就站在钟平侯府的侧门前,朝他们挥手微笑。穆熙云哽咽着在他耳边说——“阿月,她在等你长大,等你足够强大,带她回家。”
天意总爱弄人,诉樰没能等到他长大,十岁那年楚珩得知讣告再来侯府,见到的只是一口乌沉沉的棺木。姬无诉樰也没能回家,最终回到漓山的,只有一方冰冷的牌位。
方婧慈的眼底不自觉地染上浓浓的哀戚与疚愧,她点点头,似乎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嘴唇翕张两下,有些艰难道:“认识,都是旧事了,那时……”
那时她们年少,姐妹间情深真挚,义结金兰,以为能好一辈子。
她与熙云、燕岚的结交都是幼时世交间的走动投了缘。唯独跟诉樰,是不打不相识。那会儿还没见过,不知道她是漓山人。苍梧城唯一的大小姐,一城少主,生来骄矜,第一次、也是最深刻的一次知道何为“人外人,天外天”,就是半道上对上了诉樰。
她们四人相识相知,情投意洽。熙云和燕岚见面就打闹,她也是个闲不住的,唯独诉樰娴静温柔,性子最好。
后来长大一些,十几岁的年纪,她们看着瑶台之上持剑而立的诉樰,都下了赌注,二十岁,诉樰必入大乘境。
那时她高兴又得意,说以后咱们就有个漓山东君做金兰姐妹了,多威风呀!
再后来……
她从外祖家探亲小住回来,知道洱翡药宗覆灭,而始作俑者正是苍梧方氏,是自家父兄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们所有人的人生,都变了。
她哭过,闹过,崩溃过,怨她父亲,怨她师兄,也恨她自己。可金兰情谊到最后还是轻了一等,终归抵不过血浓于水的亲情,也抵不过青梅竹马的爱慕,她做不到和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的未婚夫彻底决裂。
她是未来的苍梧城主,那是她的家,是责任也是枷锁。家族压在肩上,命运不是她一个人的,除了接受这一切,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