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齐姑姑欲言又止,上前来拉了温芍一下,劝道:“你就听世子的话,先进去罢。”
温芍心里像是摘了山间最酸的野果子泡着,但她又不能说出来,再怎么都只好往自己的肚子里咽下去,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不是不懂,也不能不认。
她向着顾无惑福了福身子,便朝着里面走去,脚步有些虚浮,但面上却没有显露出什么。
顾茂柔正躺在里间床上,一双眼睛红红的,倒也瞧不出多少病容,看见温芍进来了,便直起身子指着她:“你哭丧着一张脸给谁看,还不跪下!”
温芍吸了吸鼻子,还没来得及说话,顾茂柔身边的婢子便往她的膝盖窝里一顶,温芍立时便跪了下去。
“是奴婢的错,求郡主饶了奴婢。”温芍索性俯下身子,更显得恭敬惶恐,然而声音却木木的,像是被人操纵的傀儡。
见状,顾茂柔没有说话,有意让温芍就这么跪着。
“柔柔,方才所说都已经做到了,人我先带回去了,你也应该好好修身养性。”顾无惑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温芍身边,他一开口,跪伏在地上的温芍的身子便忍不住一颤。
“哼,”顾茂柔冷笑,“那是母亲给我的东西,就算把十个她卖了都赔不起,方才父亲来时也说了,由得我处置便是,若不是阿兄你替她说话,天一亮我就把她发卖出去,难道还轮得到她跪在这里讨饶?”
顾茂柔说完,便又靠到引枕上,这病来得也是半真半假的,她便急喘了几口气,不再说话了。
顾无惑沉默半晌,才沉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物是死的,人是活的。”
“那么在阿兄眼中,她是人,还是物?”顾茂柔的嘴角挑起一丝玩味的笑意,“我自出生起便没了娘亲,阿兄自然是不明白我心中的苦痛的,所以无论把她视作人还是物,阿兄都须得记得,我是你的亲妹妹。我也累了,阿兄把她带走吧,我不想看见她。”
温芍还没站起来,便有一双手攫住她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温芍没有抬头也知道是谁。
可她却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欢喜。
出来后夜风仍是凉的,天也还是暗的,温芍方知晓原来夜真的是很长的,只是从前未曾留意过。
离开宜芳苑之后,温芍与顾无惑两个人慢慢地在路上走。
温芍很是难过,可她其实并不应该如此难过。
在王府里,她是奴婢,顾茂柔他们是主子,从前她也不是没被罚过,而这府上的每一个奴仆,几乎全都是被罚过的,大家都是一样的,她砸了郡主的心爱之物,还是先王妃的遗物,自然应该受罚,仅仅只是跪下认个错,那简直就是主子开了天大的恩典了,她不仅不应该难过,还应该庆幸才是。
而对于顾无惑,他救了她很多次,如果不是他,她此刻早就已经死了,温芍的初心也只是想报答他,所以在他身边做一个小小的婢子,像齐姑姑一样照顾他便很好,她便以这样的心,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必更改。
今日也是顾无惑,否则她已经被顾茂柔卖了出去。
但终究这些道理是一回事,自个儿的心又是另一回事。
温芍分得再清,也分不清此刻的心绪。
她不懂自己怎么这样了。
夜间行走,茫然不知前路。
锦缎的光华忽然便在温芍眼前一晃,温芍撇过脸去,道:“奴婢不用。”
顾无惑没有收回手,停下脚步仍旧拿着斗篷站在那里,温芍也没办法继续往前走了,只好拿过斗篷,其实这样热的天哪里用得上什么斗篷呢,当时拿给齐姑姑更多的也只是她心里害怕才有寒意。
“我三岁的时候母亲去世,她是生柔柔的时候难产而亡,所以柔柔从生下来起就没了母亲,”夜风中传来顾无惑略显清冷的声音,“有一位相士见了我,说是我克死了母亲,若我继续留在这个家中,父亲和妹妹也会被我克死。”
温芍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她没想到顾无惑会忽然与她说这些。
她只是一个奴婢,听了也就是听了,又能做什么呢?
温芍不语,顾无惑已经继续说道:“父亲一开始并不信这些,即便我六亲缘薄,他也依旧想把我留在身边,只是柔柔出生起便身子弱,没几个月便生了几场大病,父亲也害怕她去了,毕竟她是母亲用性命换来的,于是只能把我送去城外景宁寺,将我寄养在寺庙中,柔柔的病这才有了起色,后来我日渐懂事,知道个中原由,也尽量不再回瑞王府了。”
温芍抿了抿唇,本就难受的内心不知为何更添酸楚,可嘴上却仍说道:“世子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顾无惑的声音未见起伏,闲话家常果真便是闲话家常,“今日见到柔柔这样,才想起来说一说罢了。”
“郡主是天之骄女,出身尊贵,自然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温芍说着,脸上便浮出一丝苦笑,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是啊,父亲与我都宠着她,便将她惯成了如今的性子,”顾无惑轻轻叹了一声,“只是她已这个年纪了,再改是来不及了,有我们在一日便只能护她一日,以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