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些深了。
沿街的路灯却暗淡,一簇喑哑的光溜着窗缝爬进窗子,又散散漫漫的打在那张汗涔涔、冷津津的面上时。
恍若一尾苍白月光。
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少年忽的弓起了身子,脸上的汗珠子跟着滚将下来,打湿了一角鬓发。
“为……为什么?”
这语气实在是轻,轻的近乎是呢喃。
“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少年吐出第二遍的时候,眉尖儿倏的蹙起,茫茫然之下难掩难过。
“你问我为什么?”
女人站在端严的公馆下方,一身极允当的旗袍衬得身形再婀娜不过,她撩起眼皮乜了眼灰蒙蒙的天,旋即轻轻笑开,可这笑又像雾一般、很快散了去,“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双胞胎?”
“分明一般的年纪,可当年下乡时,爸妈却都选了我,那么多的……”
说到这里,那双桃瓣儿般妩媚多情的眼睛几乎控制不住的洇出泪来,可她偏偏没叫那泪掉下来,只又一挑唇,随意将那点儿水光揩净,“那么多女孩子的未来都被葬送在了那里,和我一个班的同学甚至嫁给了当地的庄稼汉。”
她顿了下,才道:“不是自愿。”
阶下的青年越听唇抿的越紧,“可我当时说过,我愿意去。”
“你愿意去?”女人又是一笑,只是这一次的笑却带了讽意,“你以为爸妈会舍得吗?”
“对粗粮、花粉过敏,吹多了冷空气喘症会发作,吃了粗粮胃要胀气,让你去,你还能活着回去见爸妈吗?”
青年看着眼前和他面容相似的女人,陌生感一阵一阵的从心底涌上来,他上前一步道:“那你知不知道,爸是主任,本来该起带头作用的,却因为这件事被举报,工作丢了,还差点儿被拉去□□,妈也没办法再去食堂上班,我们一家人被赶出房子,爸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受了打击,那个冬天进医院差一点儿就……”
女人愣了下,目光下意识的回避,她本想问些什么,几度张口却又咽了回去。
一阵沉默过去,也只是从腕上挂的绣夹中取出一沓钱递过去,“够不够?”
青年怔怔看着她,几乎要不认识这个一起长大的姐姐,“什么?”
女人把钱按到他的胸前,一字一句的道:“人都自私,我不愿意下乡,不愿意嫁给一个一辈子都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子,不愿意连学都不能上了,什么建设农村,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错。”
她眉目微垂,话音却坚定。
青年把钱挥开,想拉着人去家里见父母,女人却不再看他,直接让公馆的守卫把人拉开,随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后来这件事不知被谁传到了宋盈的男人那里,以为他不怀好意来纠缠,着人打断了他的一条腿。
少年眼角浥泪,一声闷哼过去,纤瘦的骨节猝然收紧,紧接着呼吸愈发急促。
许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起作用,让人醒了过来,随着“啪”的一声,床头吊着的玻璃灯跟着亮了。
少年一面喘息,一面将手伸向了抽屉。
只是指节控制不住的巍巍颤着,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将抽屉拉开。
汗渍浸入眼角,眼前的视线一瞬模糊。
本想撑着坐起,却不受控制的从床上跌了下来。
夜里总是很静,也因此这点子动静格外明显,不多时房门外便响起了两道稍显急促的脚步声。
宋母推开门见到儿子这副模样,不消多问忙拉了抽屉取药,又迅速朝着他鼻尖喷了一泵。
宋父则是在妻子喷完药后将人给抱上了床。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人总算是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