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再看一眼手表,23:51。
这个点起夜?若去洗手间,该往相反方向才是。难道要半夜三更偷溜出去?
她满心困惑,鬼使神差地起身下床,悄声拧开门闩,一踏入天井,先冷得一哆嗦。十二月了。她环抱住自己,小心翼翼地穿过天井。
拐角便是公用电话,周予停住脚步。
她听见方泳柔拿起话筒,然后开始拨号。
原来是要打电话,这么晚了,也许有什么要紧事,那她站在这里,岂不成了偷听?一时间,她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周边太安静,她能清楚听见电话听筒里拖长的嘟——嘟——声,随后接通了,有人说话:喂?
她屏住呼吸。
方泳柔没有答话。
那头又说:喂?喂?喂喂喂!谁啊?
啪,方泳柔把电话挂了。
周予吓得慌忙转身,怕方泳柔马上就会走过来发现她。
这时候,她瞟见天井对面的楼梯口走下来一双脚和一簇手电筒的亮光。
宿管老师来了。
她飞快闪躲至拐角的另一侧,走得太急,脚趾头踢到墙角,一阵剧烈痛感令她瞬间蜷下身子,可她已正面撞上方泳柔惊恐的脸,她紧抿住唇,方泳柔叫了一声,随后认出她来,双手捂住嘴巴,瞪大眼睛像在问她跑这里来干嘛。
宿管压低了的声音自天井那头传过来:“谁在那里?”
*
方训忠撂下电话,骂道:“深更半夜,打过来不讲话,肯定是喝多了乱打。现在不学无术的后生仔是越来越多……”
方细坐在一旁的红木椅上,将手中的金色纸箔折成元宝。侄儿光耀站在楼梯上探头探脑,大哥阿忠抬头一见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战火转移,继续念叨:“你站在那里干嘛?我劝你是别去跟那些人学,不然我打死你。”
方细说:“哥你这就不懂,说不定,”她抬起头,温柔地对光耀笑笑,“这电话就是打来找阿耀的呢?”
光耀吓得连连说:“细姑,你乱讲什么!想害死我!”
她才不管侄儿生死,继续拱火道:“年轻人嘛,深夜难忍思念之情,也是可以理解。”
“你有没有?你要敢去耽误人家后生妹……”“我才没有!”父子俩一来一回地争辩着。
方细自顾叠着手中的元宝。上礼拜她见了小侄女泳柔,泳柔送给她一个小小的爱心折纸,她折着金元宝,便想起这一出来,她离那青春岁月已经渐远了,因此不折爱心,折的是寄给阿妈的金元宝。
过了零点,农历十月廿九,就是阿妈的忌日。
阿忠指使他儿子:“你去,去后院,把烧纸桶搬过来摆在前院。马上零点了,你阿嫲要回来了,快点去。”
她们这小地方的习俗,祖先忌日,要在零点时烧纸点烟,燃起的烟便铺就亡灵归家的路。
时间到了,方细与大嫂两人抱着纸钱往院里去,大哥又使唤光耀来帮着烧纸,自己倒是坐在红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三嫂在厨房忙着备祭品,大哥唤老三:“三,阿妈作祭,我们兄弟喝一杯。”
大嫂怨道:“你看这帮男的,好吃懒做!”
年年到了这一天都是如此辰光。
四哥已经几年都没在这天回来,起因是某一年方细与他吵了一架,四哥说,要不是你,阿妈会那么早死?阿妈就是生了你后身体才不好的!也不知是口不择言,还是脱口而出了真心话。
桶中燃起来了,黑夜中红旺旺一簇,并不嚣张,金元宝顺着火舌放下去,像糖放入水中融化一样,金色褪去,变成黑色的纸灰,最后没入桶底。
烟飘起来,方细抬头,目光跟着烟走,直到它在黑夜中消散,仍努力辨认着它的踪迹。她心中说着,阿妈阿妈,你在吗?她以前不信有神有鬼的,或者说,她希望世上没神没鬼,那也就没有命定,只有人为。可阿妈走后,她忽然期望世上有鬼了。
光耀站在一旁帮她们递纸,看着颇有几分不耐烦,还总扭头往厅堂里望。
大嫂唤她儿子:“耀,你喊阿嫲,阿嫲应该要来了。”
年轻男孩摆明是不信的,只是给他阿妈面子,懒懒散散地朝虚空的夜空中喊:“阿嫲,阿嫲,这边走,这边有好吃的……”大嫂满眼宠爱地嗔怪:“看你那个样,当阿嫲是你啊?”
姑嫂二人蹲在烧纸桶旁边,边烧纸,边说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