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死亡扫帚”威胁火星期间,卡瓦略城的人口在短时间内陡增到80万,是它预计承载人口的10倍。“死亡扫帚”的威胁一解除,新增的人口又瞬间消失,如同海滩上堆起的城堡,被海浪一卷,便无影无踪了。三个沙弥各自离开,而卢文钊是留下的少数人之一。
卢文钊不走,原因很简单——他不知道去哪里。在“双蛇行动”期间,他曾经长期居住的科普瑞城和奥林匹斯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早已物是人非。他不想去这两座城,但又能去哪里呢?战争还在继续,似乎哪里都不是安全之地。尤其是在看了《萧瀛洲庭审纪实》的视频剪辑之后,这种不安全感更加强烈。
宝瓶月16日,火星到达近日点。卢文钊收到了这样一条新闻:
今日凌晨两点,中川有香在重庆家中被地球安全部拘捕。她是靳灿秘书长重病期间的护士长。安全部发言人回答记者提问时说:“不是拘捕,而是邀请中川有香协助调查靳灿秘书长的一些事情。”此前,关于靳灿秘书长不是自然死亡的传言已经甚嚣尘上。
看过无数新闻,卢文钊还是被这条新闻惊到了。怎么,靳灿是死于谋杀?他立马开始搜索,围绕靳灿的话题,已经从对他的评价,转移到他“突然、诡异、阴谋”的逝世上。有许多种说法:有的细节丰富,栩栩如生,就像靳灿逝世的时候他就在靳灿的床头,但也因此可以认定是小说家言;有的纵横捭阖,精彩异常,牵扯到地球同盟执委会内部的权力斗争,其中隐隐有织田财团和龙泉宗的影子;有的荒诞离奇,说靳灿根本没有去世,而是被铁族将其灵魂扫描进了网络,靳灿由此获得永生,铁族这么做,是为了报答当年靳灿没有赶尽杀绝之恩。
卢文钊不知道哪一种说法更接近事实。在新闻界里摸爬滚打得太久,他觉得自己早已经分不清“事实”和“新闻里的事实”了——更不要说这些来历不明的谣言了。然而,无数的事实又早已经证明,谣言里偶尔也有一部分是真实的!何为真?何为假?真假混杂的时候,几分真算真?几分假算假?他心烦意乱,前所未有的迷惘,就关掉植入系统,离开宾馆,去卡瓦略城的大街小巷,没有目的地乱转。
也不知道转了多久,卢文钊来到卡瓦略城的最上面一层。时值深夜,星光灿烂,照得地面一片透亮。四周空无一人,寂静笼罩着他。他的郁闷与迷惘有所舒缓。透过透明的穹顶,他毫不费劲地找到了那颗蓝色的小星星。与在地球上看火星相比,在火星上看到的地球明显要大一些,这是因为地球本身比火星要大14,而且火星的大气层更薄一些。
卢文钊伸出手去抚摩地球,去感受那柔和到极点的光。
人类的绝大多数历史都在上边,绝大多数人的喜怒哀乐都在上边,悲欢离合都在上边,都在这颗蓝色的小小的石子上。
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悲伤与冲动:到了火星,看起来是壮举,其实不过是来到地球的“街对面”;如果碳铁之战继续下去,那么这很可能是人类最后的辉煌!我得做点儿什么啊,再不做,人类的历史就要终结了!
物理学家费米曾经有一个疑问:宇宙那么大,星球那么多,历史那么久,如果有外星人,早就该来到地球了,但他们并没有来,为什么?这被称为“费米悖论”。有一段时间,科学家非常热衷于监听宇宙。他们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动用最先进的天文设备,对宇宙中最可能有外星人的星域进行监听。根据“绿岸公式”,仅仅在银河系,就应该有3000万种以上的智慧生命。可宇宙一直沉默着——这被称为“大静默”——没有向科学家们透露一丁点儿关于外星人的消息。难道整个宇宙就只有地球孕育出智慧生命?理论与现实出现了巨大的鸿沟,科学家和科幻作家纷纷提出自己的假说。对于“费米悖论”和“大静默”,有这样一个解答:生命发展到智慧阶段后,就会面临一系列的自我毁灭的可能,每一种可能就是一个“文明过滤器”,只有度过了所有“文明过滤器”的文明,才有资格突破恒星系的限制,在星系团里自由航行,成为宇宙级的文明——拉尼亚凯亚,“无尽的天堂”,靳灿曾经有过这样壮阔的梦想。天外陨石曾经充当过“文明过滤器”,核弹曾经被认为是“文明过滤器”,环境污染也曾经被认为是“文明过滤器”,然而现在,铁族横亘在人类面前,犹如无法逾越的大山,比任何时候的任何东西都更像是“文明过滤器”。
难道铁族真是人类的最后一样伟大发明?
我得做点儿什么啊!
也许结局早就注定,不管人类怎样挣扎求存?
不管怎样,我总得做点儿什么啊!
回到宾馆,躺在床上,卢文钊继续琢磨。没有任何头绪。无所事事中,他打开了植入系统,一条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
铁族发言人铁木真今日宣布成立碳族军团,所有在火星的适龄碳族均可以参加。他强调说,成立碳族军团,体现碳、铁两族之间的平等与合作,更能使生活在火星上的碳、铁两族携起手来,为保卫火星的和平与安宁而战。
卢文钊打了一个冷战:这是要人类互相残杀啊!转念一想:这不就是一个接近铁族军事机构的绝好机会吗?瞬间,卢文钊做出了参加碳族军团的决定,不再犹豫。他的内心因此充满了喜悦,因为那个迁延不决的卢文钊不见了,认为“正确就是正确,错误就是错误”的卢文钊又回来了。
02.
卢文钊在官方网站上报了名,提交了资料,一天后收到了回信,让他去新斯大林格勒报到。辗转两座城市,在双鱼月22日,卢文钊来到新斯大林格勒。这是位于克里斯平原的一座中型城市,常住人口40万。
碳族军团总部占据了新斯大林格勒整整一层的面积。报到后,有人对卢文钊的身体进行了全面的检查,随即告诉他,他已经被正式批准成为碳族军团的一员。“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更换你的植入系统。”那个人说,“军用和民用是两个标准。”
按照指示,卢文钊来到手术室。已经有七八个人在那儿排队。没有人交谈,大家都沉浸在网络世界里。在等待的时候,卢文钊仔细查了植入系统的资料,他这才发现自己对于植入系统所知不多。
植入系统是植入式智能系统的简称,在此之前,智能系统经过了桌面式、手执式、穿戴式三个阶段。21世纪50年代末,植入系统成熟后,开始大规模市场推广(织田财团在其中发了大财)。
植入系统主要包括六部分:
位于颈动脉的两台血液发电机,利用只要是活着就永远在奔流的血液来发电,所发的电极其微弱,人体根本感受不到,却足以为植入系统的其他部分提供能量。
位于海马体前方的大脑信息拾取装置,内置功能强大的纳米级DNA计算芯片,通常说的植入系统“内核”指的就是它。用于直接分析进出海马体的信息,将其中关于植入系统的信息过滤出来,并发送给植入系统的相关装置具体实施,因为海马体是大脑左右半球的信息交换中心,神经元处理的任何信息都必须经过海马体。
位于脊椎与脑干交界处的纳米级人体信息收集装置,这是用于关注人体自身状况的,一般情况下,它只会默默地工作,收集心脏、肾脏、肝脏、脾脏、胃、大肠、小肠等器官的工作资料,一旦这些器官发生异常,就会向主人发出警报。
位于两侧听骨上的内置式拾音震颤器,它能把植入系统接收到的声音信号转换为极为轻微的震颤,直接敲击到听骨。这样,不用喇叭等外放工具将声音播出,也不用经过耳膜的传递,你也可以听到——也就只有你能够听到——植入系统模拟的任何声音。绝大多数人都承认,通过拾音震颤器敲击听骨“听”到的声音,比通过耳膜听到的声音更为精准和悦耳。
位于两只眼球后面的内置式视网膜投影仪,能发出微弱的激光,将文字、图片和视频直接投射到视网膜上。在使用者看来,就像是在正常视野中,叠加了一个可以自由调控的画面。如果需要,可以用这一电脑绘制的精致画面完全取代肉眼看到的并不完美的画面。
有些人不满足植入系统内核的功能,在大脑上外置了功能特别强大的处理器,能对实时观察到的场景进行同步加工渲染,这样,他就能“看到”他喜欢的画面,“听到”他喜欢的声音,有些甚至还能闻到、摸到甚至尝到指定场景的内容。比如,喜欢童话的,就能将眼前看到的一切同步置换为童话风格,这种风格甚至可以精确到具体的影视剧;而色情狂们则会看到满大街的丰乳肥臀。
此外,位于手掌内的手势辅助操作系统,用于辅助内核,有时,比如在挖掘式上网时,也会扮演极为重要的角色。
终于轮到卢文钊了,他走进手术室。执行手术的居然是两个钢铁狼人。“这次手术,会清除你原有的植入系统,安装上全新的植入系统,你的所有个人资料都已经保存好了吗?”一个钢铁狼人问。卢文钊点头说:“都保存好了。”另一个钢铁狼人示意卢文钊躺下:“不用害怕,只需要10分钟,就可以完成。”想到钢铁狼人会把自己身体切开,他还是有些恐慌。然而,钢铁狼人已经不由分说,将麻醉器塞到了他的嘴里。他嘟囔了两句以前如何如何,意识模糊了,陷入了深度麻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