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晋听着前线的战报,毫不意外地拨了拨身前的纸张,“养在深宫的那位圣后,沉迷鬼神之道已经十余年,再加上她手中的那位傀儡皇帝无所作为,早就把代国百年的根基耗空了。”
徐瞻死后,旧秦便换了一位接线人。楚晋对这样的安排向来漠不关心,对方似乎也知道他的态度,只尽职尽责地负责私下传递情报,其余事情一律不干涉。
新来的接线人便是徐允,闻言赞同地点头道:“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过,”他一顿,“若不是沉因山下,燕陵的雁朝将军拼死斩杀了代国那个甚为棘手的大将军,想来这场仗还要多打几年。”
楚晋手上悠闲的动作一停,神色几不可察地变了下,随即淡淡向徐允瞥来一眼。
徐允登时僵直,还没理解过来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便听他问:“那日战死在沉因山下的燕陵军队,尸骨都已经敛尽了吗?”
“听说还没有。”
徐允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沉因山地险,那片又有代国的军队驻守,恐怕要等燕陵将那地夺下后才能妥善处理了吧。”
“不过代国那群眼高于顶的渣滓,保不齐要做什么……”战场上焚尸坑埋是常有的事,代国军队向来自恃强大,手段残暴,俘虏落到他们手上也生不如死,这些敌人的尸身,恐怕更是难以保全。
楚晋蹙眉,神色缓缓沉了下来。烛火在他眼下投下两片阴翳,遮住了眸中的情绪,让人看不出他此时的心情。
——我想要你回来。
那个人的兄长,就死在沉因山下。
明知道战场上生死是常态,此刻他却极为少有地心神不定,兀自挣扎了一会儿,最终深吸一口气,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
徐允被他吓了一跳:“世子?”
楚晋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我回去了,以后没事别找我。”
徐允:“……”不是您说每月保持一次联络的吗?
然而楚晋已经将他远远甩在了身后。为了避免引起疑心,他与旧秦的人每次会面都是在街角一家裁缝铺的地下。这间铺子看起来普普通通,实际却是旧秦多年前就暗中安插在燕陵的势力,因此见他走出后,店中人神色皆无异常,皆是自顾自地干着自己手上的活。
楚晋走到门前,忽然伸出手来。几滴雨珠落入掌心,瞬间湿润一片。
又下雨了。
燕陵的秋也多雨,萧萧瑟瑟,一场雨添一场寒。
楚晋心不在焉地撑着伞,只觉看什么都没色彩。他甫一闭眼,脑海中便闪过蜡烛的火光,亮得灼眼。
事实上他并不是急着走,只是桌子上的那根蜡烛太晃眼了。让他根本无法控制地想起除夕那日沈孟枝烧尽寒山纸时的情形。
齐钰的质问如诅咒般缠绕在他耳边,挥之不去,一字一句,血淋淋地落在眼前。
“那可是他不眠不休了半月,亲手为你做的生辰礼!”
“可他竟然全烧了,全烧了……”
楚晋呼吸微微急促了几分,随即又狠狠压下去。
“那是假的。”
他无声心道,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般,“从前的错,不能再犯。这些年你不都是这样活过来的吗?一不小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还是生出一种莫大的不安来,就好像隐隐之中,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样。
楚晋握紧了伞柄,忽然看到路边伸出了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他微微抬起伞沿,垂下眼,目光顺着自然低垂的弧度向下看去,看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他缩在墙角,徒劳地用手挡着雨,双眼紧闭,冷得脸都青白了。
楚晋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到身后巷道中。那里有座破庙,里面围了一圈年龄大些的叫花子,烤着火,嘻嘻哈哈地数着讨来的钱财,连一眼都没分给门口淋雨的小叫花子。
他的表情一时变得很奇怪,像是厌恶,又像是冷漠,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这副场景,当真是与当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