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澳大利亚访问新得到一个知识,原来钻石难能珍贵处,主要在加工打磨。澳也有矿,南非也有矿,但南非钻石更有名。因为澳的加工技术只能打出四十几个面,南非可打出四百六十多个面,面越多,折光就越多,无论从哪个细微的角度看,都能找到光彩夺目的新感觉。真是好矿诚珍贵,技绝价更高。
由此想到写文章。选材如挖矿,初稿是坯料,就像一块有纹理的花岗石。你只要从任何一个角度打磨一下,或者再打磨进任何一个深度,就会出现一种新的图案、色泽和纹路。随着角度的变换和深度的跟进,就产生一个一个的新结果,直到满意为止。这个过程可能要几十次、上百次。
文章首先是打磨思想。开始你只是想到一个主题,一个方向,而在写作过程中常会在这里或那里闪出一个念头。就像一块花岗岩,开始加工时你只知道总的颜色、花纹,是腥红还是石绿,在打磨过程中会突然遇到一点好纹理、好色块,或是新奇的图案,这时就立即着意加工,突现它,丰富它。
中国古代的名砚,除刻工精巧外,常常是能打磨出藏于石中的一团明月或一片绿叶,就让它浮现在柔润的青石砚边。我在云南见过一块极名贵的大理石,平光如镜,上面有一只花猫正伸出右前爪捕捉一只彩蝴蝶。天啊,这是怎样的一块奇石,又是以怎样的打磨功夫才尽现其奇的啊。就像一块貌不惊人的石头里能打磨出天下无双图案一样,你的文章坯子经过无数次打磨也能磨出一个最理想的效果。
我的散文《最后一位戴罪的功臣》,是描述林则徐在虎门销烟后被削职发配新疆的一段历史。在初稿中引用林的一句诗:“羁臣奉旨原非分”,是说他以罪臣之身被委派去勘测土地,是干着非分之事。同时,名不正,言不顺,处境很尴尬。在改到十数遍之后,不觉在“非分”上生出一段议论:“可知,世上之事,相差之远者莫如人格之分了。有人以罪身忍辱负重,建功立业;有人以功位而鼠窃狗盗,自取其耻,自取其罪。确实,‘分’这个界限是‘人’这个原子的外壳,一旦外壳破而裂变,无论好坏,其能量都特别的大。”自觉这段理性的升华使本是叙事的文章顿然拔高一截。但这是在修改到十数遍之后才打磨出来的,就像打磨一块青绿花岗石,突然露出点红,再一遍又一遍地磨下去,就是一轮破云而出的红日。
这只是就文中思想的打磨略举一例,要最后将文章变成成品、精品,还要做到语法准确、词语生动、结构新颖、修辞恰当、错落有序、情真意切、神形兼备等等。只要有一面打磨不到,就不能显出它的最佳光彩。而作者有时又很难兼顾,磨光这一面却又伤了另一面,这便需要选取最佳组合了。如果能使这篇文章的光彩到了极致,那就是一枚打磨出了四百六十面的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