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三交六椀菱花门窗透出亮黄色,两个公公在说话,旋而一个打起帘栊,一个领舜钰进房,稍过片刻功夫,那两公公不知因何一前一后也相继离开。
秦砚昭悄无声息立在帘后,凝神静听里头动静,有吃酒闲聊声,有下榻走动声,有身躯相撞声,那话儿是愈说愈露骨,愈说愈银秽,听得朱煜上了矮榻……舜钰在讲沈泽棠癖好……朱煜叠声催促,他深知此时再不进去,舜钰便难保身……
抬手已抓住帘边儿,徐炳永的诫训却倏得在脑中回寰,但得出手相救,朱煜岂会饶过他?!
他拼尽全力而博的仕途前程、荣华富贵,怎经得起谁来拆呢,朱煜不行……舜钰也不行!
指骨缓缓松开帘子……忽觉身后有股杂乱焦灼的气息缱风扑至,他被狠狠地推到一边,因着猝不及防,差点趔趄摔倒在地,恍惚间,似乎有个人直接闯进房里去了。
……
舜钰才拔刀出半鞘,就听得帘子簇簇响动,欲要回首望,却被只手攥紧胳膊,连拉带拽离了朱煜的身,又被扯下矮榻,连官靴都未能趿,一时有些懵住,再看来人,还道是谁,却是大理寺卿杨衍。
朱煜亦被唬得不轻,他翻身而起,捞过绣龙黄袍遮掩胸膛,定神才晓是杨卿,顿时恼羞成怒,欲待出言呵斥,哪想那杨衍铁青着脸,扬手就给了舜钰一巴掌,嘴里骂道:&ldo;你个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货色,有了我还不够么,竟还敢来此勾引皇上,看我打不死你……&rdo;抬起胳膊还要打。
&ldo;饶命……&rdo;舜钰左躲右闪拾起袍子官帽及簪子,拎着裤子趁势慌慌张张朝帘外跑,不意撞上呆愣而立的秦砚昭,懒得搭理他,只顾张望寻个隐蔽处,好生整理自己一番。
第陆壹肆章情意深
是月立冬,尚膳监在往宫里运冬菜,车载马驮,乌压压堵得午门进出艰难。
官员吃罢筵席,醉意醺然走出武英殿,互相辞别,再由各自侍从相扶着,乘上暖轿打道回府。
舜钰朝外看,恰一运海鱼的车打旁过,大盆里的水泼泼洒洒浇在道上,有股子咸腥臭味扑鼻而来。
夜风吹的帘子鼓起瘪下,宫门高悬的红笼,映得轿内忽明忽暗,舜钰坐在明处,杨衍隐在暗里。
她辨不清杨衍的表情,却知他也在看她,那凤眸澄澄烁着些许难懂晦涩的思绪。
都显得很疲惫,似打了场惊心动魄的恶仗般,她收拾好自己回到武英殿,不会儿秦砚昭落座,过半刻功夫,杨衍也到了。
除徐炳永不经意间侧目,一切还是歌舞生平的景象,纵是曲终人散,皇帝再未露面,亦无人觉得诧异。
杨衍静默着注视舜钰,她半边颊腮还浮着掌掴的红痕,眸里泪汪汪地……果然是个假男人,一哭就眼眶发红,跟个兔子似的。
&ldo;痛不痛!&rdo;他指向她的侧脸开口问,有阵冲动欲伸手去抚摸,想想算罢,还是别刺激彼此了。
舜钰把头偏过去不让他看,咬着唇瓣稍顷,气狠狠说:&ldo;要你多事要你管,这下子官享仕途尽毁、性命堪忧……我不要欠你的人情。&rdo;
这世间果然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救她一命还这么凶……杨衍觉得自己是真的生气了,索性环抱双臂阖目养神。
舜钰等了半晌见他无话,忍不住问:&ldo;杨大人可有何打算?皇上他……会要你的命么?&rdo;
他若因她而死……这辈子她都过不踏实了!
杨衍冷哼一声:&ldo;吾的命除阎王爷亲自收,还没谁敢轻易动得。&rdo;
舜钰吁口气,听他又道:&ldo;不过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沈泽棠曾为整治京城狎优风气,将吾朝律法附列之《问刑条例》重新修订,除改二十条、二十七条外,他又增批《附律》第二十条,将武官改为文武官员,但凡有龙阳之癖者,不得任秩品四品以上职阶。若此趟皇上心存怨怼,自会挟此例迫吾丢官。&rdo;
他笑了笑:&ldo;你瞧,吾定是上辈子欠沈泽棠的,这世里总斗他不过,反背酷吏之名,甚而他死了还要将吾一军。&rdo;
舜钰张张嘴却不知该说甚么,心底五味杂陈,杨衍觑眼看她表情很难过,又莫名舍不得她难过。
他杨衍禀性清高孤傲,做得桩桩事儿从不后悔,遂沉声道:&ldo;冯寺正可还记得在嬉春楼同吾说的肺腑之言?&rdo;
舜钰含泪怔了怔,她何时于他肺腑之言过。
杨衍接着道:&ldo;你说良臣非忠臣、忠臣亦非良臣,良臣辅佐明帝贤君得芳名流传百世,忠臣不辩明贤昏暴,唯帝命是从,反是助纣为虐,致家国并丧,落得遗臭万年之号。后来思虑良久,觉得甚为有理。皇上此次行为不端被吾撞破,若因招迁怒而致剥官削职,吾虽失落却也宽怀,已顶酷吏的名头,更不愿再遗臭万年给杨氏祖宗蒙羞。你勿用为我愧疚!&rdo;
舜钰知他禀性,嗯了一声,抬起袖笼抹了抹眼睛。
杨衍忽想起桩事来,蹙起眉宇说:&ldo;秦砚昭当真是你表哥?&rdo;
&ldo;自然是的。&rdo;舜钰有些疑惑看他:&ldo;杨大人何来此问?&rdo;
这都是甚么亲戚!杨衍直言道:&ldo;他比吾先至乾清宫,却在帘前踌躇不前,显见他已沉湎功名利禄而迷失本性,你应离他愈远愈好方为良策。&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