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看了一眼手掌中小小的尤达大师,居然还穿着粉红色的芭比裙子,反差感巨大,丑丑的,又有点萌萌的,这种东西原本甚至不会被路明非放在手里把玩,可他很郑重地把丑萌丑萌的穿裙子的尤达大师放进了自己的登山包里。
你为什么不敲一敲你的胸膛呢,你为什么不把胸腔打开看看你自己的心到底有多大呢,你为什么连自己也想欺骗呢?难道那种过电的感觉不是爱吗?如果不算的话那你就是在骗自己!难道你对夏弥的感觉不是爱吗?如果不算的话那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难道你真的也不爱师姐了吗?如果你真的不爱她了为什么还总不愿和师姐单独相处呢?
滚蛋,滚蛋!
路明非心乱如麻,他想自己大概真的是很坏的人,也许他的心真的比别人都大,真的能装下很多人。
这支车队是蛇岐八家派遣的,并非是日本分部派遣的。如此的车队规模和迎接队伍,不但说明了本家对路明非这个密党头号屠龙英雄的重视程度,也很能说明源稚生对绘梨衣的重视程度。
那她呢?那绘梨衣呢?你要怎么面对她?你要怎么告诉她你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孤独的人了?你怎么忍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原地,让那些黑暗的东西把她拉进深渊里?
闭嘴闭嘴闭嘴!路鸣泽你闭嘴!
没由来的愤怒和狰狞在那双原本看上去很没精神的眼睛里闪过,樱是很敏感的忍者,立刻察觉到这一点,同时被赫赫的威严所震慑。
路明非心想总不至于再潜一次海沟吧,就算到了今天他依旧对上一次的下潜经历心有余悸。
可是你又能怎么办呢,路明非,你又要怎么做呢,夏弥呢?你忘了夏弥吗?
没忘,我怎么会忘,一千年的孤独里我都会和她为伴,我们会至死不渝,死去的时候也要相拥着死去……
原来她一直在写这种东西,原来她只是想告诉樱、想告诉路明非,没人能再把她从某个人的身边带走了,哪怕那个人是源稚生也不行。
绘梨衣原本埋着头在小本子上很慢很慢地写什么东西,这时候她终于抬眼,抬眼的时候远处的灯火在她的眼睛里绽放,越过樱去看路明非的侧脸,然后很坚定地挣脱樱的手、来到路明非的身边,伸出自己的右手扣住路明非的手腕。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一起在某个时至今日依旧宛如近在眼前的黄昏走进在梅津寺町站,那时候老式的D51蒸汽机车拖挂了新式的车厢,列车在启动中喷出浓密的白色蒸汽,像云一样在站台上流动,路明非和绘梨衣隔着车窗对视,居然正如此刻的对视,女孩的眼神那么悠长那么绵软那么哀伤又那么眷恋。
对这句话路明非深以为然,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颇有些头悬梁锥刺骨的韧劲,不过他原本就算不得什么聪明的人,在仕兰中学这种藏龙卧虎的贵族学校更算不上一号人物,所有的努力和韧劲都在一次考试后被教导主任那一句“路明非你就是咱们班里的定海神针有你在咱们班的平均分才拉不上来”这句话干得稀碎。然后道哥就被抓紧了少管所。
“楚君让我代为转告,说师妹让从学院给你带了几件应季的衣服。”樱说。
果然像是很信任你的猫,信任得好像一切都能交给你。
雷克萨斯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路明非原本在与绘梨衣对视,此时他的目光缓缓地挪向了这座这座在夜间好像忽然活过来了的城市。很多人都知道东京是一座整饬有序的城市,每个人都像是最精密的齿轮那样运转,车流井然有序,每一辆车都随着信号灯的变换而整齐地停下,人潮则涌过街道沿着各自的轨道分散,信号灯再次变换的时候车流就立刻恢复。让人想起另一个井然有序早就被安排了固定轨道的东西。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在短短的几秒钟内脑子里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前的那些回忆,简直像是时隔经年的幽灵重新找到那个途径坟场的旅人。
可她也很听源稚生的话,源稚生说上杉家主的情况很不稳定,一定要看住她不能让路明非和她接触太多,那樱就一定要做到,哪怕明知道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人分别是能杀死神的超级混血种和白王血裔中血统臻至极致的最强之鬼也不会退缩半步。
绘梨衣的眼睛倒映出城市的灯火,朦胧的水雾氤氲着,她扣住路明非的手腕越发用力,指节都在发白。她很喜欢路明非露出那种眼神,那种亡命之徒的眼神,那种好像下一秒就会豁出命来去干掉某个要欺负她的人的眼神。
路明非说别怕绘梨衣,这趟火车会到松山市,你哥哥会来接你的。
“少主说接下来他会直接返回新宿区,在下榻的东京半岛酒店等候路君您的莅临,您的同伴们也在那里。”樱上了雷克萨斯的驾驶位,绘梨衣则在两个身材高挑纤长但在气质上远不如樱的女孩的指引下坐在了驾驶位后面的那个位置。路明非的本意是自己去副驾驶,不过他委实不是什么能硬起心的人,很快在绘梨衣水汪汪又委屈巴巴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便顶着樱直勾勾的眼神坐到了绘梨衣的身边。
绘梨衣把小本子捧在手里看了很久才翻过一页,终于松开了一直扣住路明非手腕的右手,在上面写“我会听话,路明非也不要走”,然后把这些字展示在路明非的面前,看向他的眼睛里有些小心翼翼又有很深的完全不加掩饰的眷恋。
“我不怕哥哥。我不会松手的。”
源稚生和恺撒都是追寻正义的人,但路明非也在追寻自己的正义。
“绘梨衣听樱小姐的话,我不会走开。”路明非微微俯下身子,这样就可以和绘梨衣完全持平视线了,他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女孩的鼻子,然后从她的手中拿过小本子,用笔在上面这样写。
那东西是命运。
路明非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出神,他的瞳孔中映出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女孩的呼吸平稳,也看着面前想了很久很久的男孩,眼睛里虽然没有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但明亮得好像装进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