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件事长久地发生着,她从来不知道。
他们都走了。病房里只剩几张空床,半扇窗的夜色,还有她们母女两人。
阿妈的面色白得像纸,嘴唇干燥发灰,缓慢地眨着眼睛,终于看清了她坐在身边,好半晌,母女两人在永恒的黑夜中寂寂无言,阿妈忽然抬起手来,抚摸她的脸。
又过了半晌,阿妈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该去睡觉了。明天还要回学校,还要复习。”
太静了,静得母女两人每说一句话,都像是空气中有一把刀子在刮。
她们的声音哑了,因此刀子是钝的,凌迟一般地刮着。
泳柔说:“妈,你也想要个儿子吗?”
香妹摸着女儿的脸,哑着的嗓音细得像一缕悲怆的轻烟,“妈有你就觉得够了。妈是怕亏欠了你们方家。”
泳柔泪如雨下。为何是“你们方家”?她觉得自己被阿妈撇下了,也觉得阿妈好似无依无靠的风中芦苇,母女两人各自孤零零了。
“这叫什么亏欠?有个儿子就那么好?到底哪里好?”
“妈也不知。想来想去,不是对不起你爸,就是对不起你。妈好难做,你原谅妈。”
她没法与自己的母亲谈原谅。
“医生说,最好不要再怀了,太伤身体了。”
香妹没有答话。
她有些着急,流着泪问:“你还想继续?”
她的目光飞速梭巡着阿妈眼角眉梢每一丝细微表情,眉毛愤懑地扭紧了,等不到回答,她又再逼问:“你到底想不想?”
香妹终于也流泪了,手无力地垂下去,无声地摇了摇头。
母女两人哀怆地对视了许久,泳柔俯下身去,手臂圈住阿妈的肩背,将阿妈抱在怀里。
“以后再也没人能逼你了。你有我。谁也不能逼你。”她拥抱着虚弱的母亲,手臂上越用力,心底里就越坚硬起来,她有了必须要保护的,她要变得坚不可摧,她什么都不怕了。
“我会考上最好的大学,会赚很多钱,还会懂很多事,比他们所有人都懂得多,比他们所有人都走得远,到时候,谁也欺负不了我们,谁也欺负不了你。”
阿妈只是说:“下周就要考了。你复习好了没有?”
她用力地点头。
阿妈的嘴唇实在太干了,她起身出去打热水,未来得及擦掉的泪干在脸上,只剩其中细微的盐,她能感受到它们在肌肤间干燥地凝结着,一切清晰毕现,疼痛,泪水,以及因这一切而滋生的决心与勇气,一切都清晰毕现。
阿爸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他从灵堂回来了,父女远远地眼神交锋,她毫不退让,笔直地朝他走去,他说:“阿爸先送你回去睡觉,天亮了,你就回学校去。”
他在向她求和。
她冷冷地看着他:“等天亮了,我自己回去。你以后别再逼我妈。”
言毕,她提着热水壶绕过他身旁。
这一刻,她感觉到他的某一部分在她的心里死去了。
他不算是一个糟糕的父亲,除了他日复一日地背着她蚕食她的母亲。
哪天她会再次与他相安无事的,又一起坐在桌边吃饭,坐他的摩托后座出门,但那一部分的他已经永远死去了,或者说,从这一刻起,她以某种方式,与过往的一部分自己彻底决裂了。
摆置热水机的角落里有一个简陋的洗手盆,上方嵌着一块碎裂了一角的镜子。
她俯下身去,用力搓洗掉了泪水蒸发留下的盐。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
算得上长大了吗?三年时间刻刀般雕琢出她近似成熟的轮廓。
天一亮,她就要回学校去,下周的这个时候,高考就已经结束了,随后呢?她会去哪里?这座护佑了她18年的岛屿,此刻躺在她的脚下,变成碎裂了一地的水晶球。
她感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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