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梦境再度降临。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寒意一层层叠加,他从未体验过这样可怕的寒冷,仿佛连神魂都要被冰封,化作彻底的虚无,成为这片黑暗的一部分。
身体渐渐也要被封入寒冰,他不甘心就此陨灭,竭力挣扎着,反抗着。
可是,有一双柔软的胳膊抱住了他,这曾是他最依恋的怀抱,它依然那么温柔,却决绝地将他钳制在黑暗里,阻止他所有的反抗。
滚烫的眼泪滴落在脖子上,怀抱的主人声音发抖,一遍遍和他说:“母亲活不下去啊……一起吧,和母亲一起……”
蚀骨的恐惧吞噬着他,同时高涨而起的还有绝望与愤怒。
这些暴烈的情绪堆积在胸膛,找不到出路,一次次被他强行压下去,再一次次汹汹而来。
再坚硬的意志也有疲惫的一天,他想,或许终于也到了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
昏沉间,一个熟悉又苍老的声音回旋耳边:“那就把它也送下去,你才能得到想要的最极致的安宁。”
他似懂非懂,真的吗?他可以平静下来了?
浅浅光晕穿透黑暗,梦快要醒了,醒来他又会忘记这一切。
犬妖不甘地转身,正要向光明迸发处迈开脚步,突然有一个无比熟悉的低沉声音响起,竟是他自己的。
“什么无聊的话本故事,痴雨萧陵山,哀风云崖川?哼,简直可笑,我不需要。”
奇异的灵光忽闪过脑海,犬妖试图抓住,可它溜得太快,倏忽间跑得没影,他极不甘愿地睁开眼,入目是陌生的青竹屋梁,一旁的青竹窗开了半扇,外间夜色犹浓,细雨绵绵,打湿纱帘。
风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细碎的碾磨声在角落断断续续,犬妖缓缓转动脑袋,望见肃霜正捏着药杵专心致志地捣药。
她看上去很狼狈,水蓝的裙子上不知道沾的是泥还是血,一块块都干了。
犬妖静静看了一会儿,轻声道:“……那个治不好妖。”
肃霜一下转过头,右边脸颊上也是一块块干涸的痕迹,这次犬妖看清了,上面应当是他的血。
她没做什么惊喜的赞叹,只问:“那什么药能治你的伤?这里应该不缺药材。”
犬妖定了定神,艰难地低头扫了一眼身体,他最严重的伤在胸口,被虎妖的爪子贯穿了胸膛,现在伤口被重重白布裹得死紧,他能闻到下面的药味,肃霜几乎把所有能止血的凡人药都给他用上了。
真难为她费心,可这些药没一个对妖有用。
犬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有青华丹吗?两粒就够。”
肃霜二话不说起身便走:“撑住,我马上给你找来。”
她虽是帝君弟子,师尊传授的却并不是炼丹方面的修行,不过师徒多年相处成了习惯,她略通点皮毛而已,眼见犬妖重伤,她不敢乱用药,只捡那些能给凡人用的,果然派不上用场。
好在库房里什么种类的丹药都有,她回来的时候,身后悬了一人多高的药盒药匣,一一放在床边:“你自己看哪个是青华丹。”
犬妖试图拿药,可那只虎妖爪上有妖毒,方才还未发作,此时骤然兴起,五脏六腑都要被烧穿一般。昏乱中他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很快便有一双柔软的胳膊扶起了脑袋,将青华丹揉碎了一点点喂进口中。
他本能地想挣开这双柔软的胳膊,可充斥鼻端的气味不是同一个,怀抱的主人气息幽远而柔雅,像雨中的竹林,像深藏宝库的仙丹。
犬妖胸中泛起一股奇异的宁静,用尽所有气力撑开眼皮。
眼前像是飘着密密麻麻的雪花,漫天漫地没有尽头,风雪里只有一盏幽幽灯火摇曳——是铜灯在一双眼睛里闪烁的光影。
留在这里,灯不要灭。
犬妖想伸手挽留,青华丹的药力却开始发挥效用,妖毒带来的剧烈痛苦一点点消散,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