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如只会在大雪出没的幽灵,侯夫人的“无弥”从白茫茫的深处走出来,步伐缓慢却稳定,没一丝的犹豫,朝鸟妖和猎鹰伏尸处走过来。
随她的现身,天地给锁固在某一奇异的气氛里,梦魇般的不真实,再没一件事合乎平常。
时间停顿下来,四百多人,没人发出声音,个个呆若木鸡,洒下的大雪,将他们变成分布两边的雪人。
一边只得龙鹰和桑槐,后方是逐渐接近的侯夫人。
龙鹰更不明白侯夫人如何寻到这里来,但因鸟妖的死亡,一切再不重要。大雪将大地上的人与物净化,包括鸟妖和猎鹰在内,不住为他们添上一重又一重的雪白殓布,盖上雪粉,连突出来的箭也笼上白雪,不再那么触目惊心。
侯夫人穿着连斗篷的宽大蓝色外袍,美丽的玉容没半点血色,没半分表情,正是这个神态,其异乎寻常的平静,令人感到她身似寒木,心如死灰。
她的心碎了。
侯夫人像瞧不到龙鹰和桑槐般,越过障碍物的直抵伏在雪上,身体不自然地扭曲,浑体插箭的鸟妖之旁,失去了力量的倏地跌坐雪地上,翻开斗篷,如云的秀发垂在两肩,看着鸟妖,双目射出不可名状的哀伤,瞬又回归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呢喃道:“从离开大食那一天,乐美晓得这样的一天终会来临。人从暗黑里走出来,最终回到暗黑里。即命非命,寂静解脱,诸业尽故,诸苦亦尽。”
她以止水不波般的平静语调,有条不紊、一字一句,把半独白、半悼辞的一番话,安置在白雪茫茫里,尽管双方仍是敌对的立场,仍莫不为她哀莫大于心死的安静宁和摄住,没法生出敌意,也没人感到不耐烦。
侯夫人似晓得被须髯掩盖了大部分面容的龙鹰为谁,别头朝他深深注视,轻柔的道:“乐美和无瑕妹均没想过他忽然动手杀人,本意只是把你们牵制在那里,其他七个天山族的猎手,也非他下的手,但确是因他而死,给鹰儿寻得影踪。他害人,你们杀他,乐美没半分怨慰,光明世从来如此。”
龙鹰呆看着她,说不出半句话。
比对起在山南驿遇上时的她,分别多么强烈,令人难以相信,眼前心成碎粉的女子,就是当年风情万种、眉挑目逗的艳姝。世事无常,怎想到有今时此刻。
侯夫人目光移往上方的漫空雪降,眼神却该是凝定某一遥处,现出不忍记起、追思往昔的神情,语调却是奇异的笃定,缓缓道:“光明暗黑,一念之间。明暗之主何其狠心,安排了乐美为唯一可阻止他的人,结果乐美离明投暗,背叛了本教。”又再瞧着俯伏着、变成一个雪堆的鸟妖,双目射出或可解释为喜悦,与眼前现状格格不入的神色,道:“但你恪守承诺,对乐美的爱从来没减退过,对其他诱惑一概视而不见,拒而不受。”
雨雪纷飞的天地,被她娓娓道来的自白感染,带领众人回到没法挽回、遥远的、逝去了的岁月里,似熟悉,又陌生。
从背叛师门的那刻开始,侯夫人愈陷愈深,难以自拔,无法离开,也不愿离开。鸟妖死了,她宛如从一个永远不能觉醒的梦醒过来,回顾梦里的恶地和乐土,哀乐其中。
侯夫人转往龙鹰瞧去,淡然自若的道:“无瑕妹终寻上了我,着我将五采石归还本教,他也答应了,我晓得他是为了我。就在那一天,我们看着你从驿门外的风雪走进来,风雪下得比现在更剧烈。”
鸟妖、侯夫人和无瑕,竟然是这个关系,侯夫人不说出来,他这辈子猜不着。此时的侯夫人,大彻大悟,看破一切,看通所有人事,绝不当龙鹰是另一个人。当然!也因龙鹰忘掉改变眼神,他那双魔眼最易辨认。
为何侯夫人不断述说有关无瑕的事,难道她清楚自己和无瑕的暧昧情况?.又像没什么道理。
山南驿之遇,到他们从田上渊手上夺回五采石,有好几年的光景,若要交还,早交还了,大可能是田上渊不肯交出,又或鸟妖根本不敢向田上渊提出要求。
不过,已是无关痛痒。
从此事可看出,无瑕是重情义的人,就像她在三门峡出手助他度过难关。
侯夫人陷进特殊的情绪中,幽幽的道:“形势危急,是乐美央无瑕妹出手,在不管城对付你。她回来后,只说任务失败,其他事不肯透露半句。最后,给乐美逼得紧了,才说,你是她命中注定的对手。龙鹰呵!无瑕对你心动哩!好好的善待她。”
说到最后-句,鲜血从她唇角泻下来,扑附鸟妖的尸身。
飞下来,不过两刻多钟。
走上去,花了他们三天时间。带着两人三鹰的遗骸,是拖慢他们的主因。侯夫人的殉情,令他们有-了百了的感受,不愿想及有关她和鸟妖的任何事。得报血仇的滋味,可以是这样子的。
荒原舞、符太和宇文朔,没他们的经历,完全另一个境况。
符太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态,在他心里,没什么事是魔门邪帝办不到的。
正患得患失的宇文朔喜出望外,深深感受到“真命天子”的威力,体会着天命所在的无有遗漏。
荒原舞看到鸟妖尸身,激动落泪,当场割下鸟妖头颅,并请吐谷浑人以他们的秘法保存防腐,一旦弄妥,立即上路到天山去,与天山族人以之祭祀被鸟妖杀害的兄弟。
在龙鹰的提议下,人和鹰的遗骸立即火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