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书记看时间还早,就对李无言说:“我们去乡直单位和附近干部家里走走吧,大过年的,别让人家有话说!”其实李无言想去看看田老书记,老天保佑,一个年过去,听说老人家又缓过来了!
拜年、问候、发烟、上茶、留餐,每到一家都是按程序来的,只不过烟分好坏、茶分等次而已。两个人在街上走时,涂书记问李无言:“年过得累吧?”李无言说:“有点!”涂书记说:“今年我就好得多了,哪儿也没去,谁的年也没拜,我老了,我再也不用给谁拜年了!”又说:“不过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给我拜年了!”说完哈哈大笑。李无言笑道:“也不一定吧,想来大家处过一场,感情总是有的!”涂书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停住了,顿了一会,他说:“那好,明年我等你来给我拜年,你跟我家老大是同年的,给我拜年也委屈不了你的。”李无言说:“你这话太委屈我了,这些年我哪年没给你拜年?”涂书记笑着说“是”。两个人说笑着就来到了卫生院。
卫生院长和几个人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们,放了鞭炮又寒暄问候了几声,众星捧月般把两人迎进门。
一进卫生院的大门,李无言就觉得坐在条椅上的瑟缩着的老头有点面熟,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就进里面办公室了,进办公室门时他觉得那老头嘴张了张,似乎是想和他说话。
卫生院留他们吃午饭,看看时间也到中午了,两个人没推辞,就和卫生院长等几个一起出了办公室,准备去饭馆。其他几个不够陪餐资质的医生很知趣地送到办公室门口回去了,卫生院是财政差额拨款单位,没有多少钱,吃得多了只怕到时又要拉饥荒。
李无言看到田晓勇时就想起来了,原来那个老头是田晓勇的父亲,怪不得面熟呢。田晓勇摇着奶瓶,边上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抱着哭闹的孩子不停地安慰:“宝宝,不哭,一会就好了,谁叫你那个臭爸爸臭妈妈发傻,害得你挨饿!”
李无言站住了,问:“孩子病了吗?”田晓勇早就看到李无言了,他是故意把脸扭到一边去的,这时见问,只好转过脸说:“不是,是她妈妈病了!”李无言问:“李娟病了?怎么了,没事吧!”田晓勇还没来得及答话,边上的医生替他说了:“小两口发傻吵架,女的服毒了!怎么,李乡长认识他们?”李无言觉得心里发紧,他问医生:“没什么事吧?”医生说:“已经没危险了,不过得好好休养些日子!——你这小伙子,打老婆也太狠了,有你这样打老婆的吗?——走吧,李乡长,已经没事了!”李无言看涂书记他们几个已经走出了卫生院大门,就对医生说:“你先去吧,我去看看病人,一会就过来!”
李娟已经醒过来了,很虚弱,两眼空洞无神。李无言走进来,她看了他一眼,那眼泪就来了,其实李娟很聪明,虽说大家都姓个“李”字,但李无言并不是她能诉说委屈的人,可那眼泪怎么忍也没能忍住。
李无言站在床边,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今天真的出了大事,那他李无言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走,是他李无言劝她留下来的。早前他还为能劝和这对夫妻自得,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当时还不如让她走了的好!看着面带菜色的流泪的李娟,李无言心中充满了自责。李无言问她:“好一点了吗?”李娟点头,李无言说:“我不知道会这样,对不住你!”李娟哽咽着说:“是我自己不好,不怪你的!”李无言从口袋里掏了五十块钱,放在床上,说:“你好好的养病吧,身体要紧,可不能再干傻事了!”李娟哭着扭过脸去。
李无言从病房里出来,在田晓勇面前站住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懂我说的话,田晓勇,你不是个男人!”也不等田晓勇说话,径直出门而去。
李无言走在路上时,心想如果自己真的当了书记了,第一件事就是处分洪亮!想到这个时,他才想起来,上午还没见着洪亮呢,他没来上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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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无言想着洪亮的时候,洪亮却正在他家里。因为公安局和县科委正对门,平时也经常见面,没去黄狮寨时大家都是熟人了,现在他在黄狮寨挂职,和李无言是名副其实的同事。端阳很热情地接待了他。
端阳给他倒了一杯水,笑着说:“可经不起你来拜年,不过大家互相走动走动,也热闹些,可惜无言去黄狮寨了。”
洪亮说:“李乡长就是个认真的人!其实这大过年的也并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端阳说:“谁说不是呢?我们局里大家只来呆了一会,报过到就都跑完了!”洪亮说:“不能比的,乡下事情也实在是多一些,况且李乡长是个事业心特强的人!——这换届快了,李乡长应该能高升了吧?”端阳说:“他能升?倔得跟驴子似的,叫他去……”却停住了不说。洪亮笑了一下,说:“听说都定了呢,过完年李乡长就是李书记了!”端阳笑着说:“都是乱传的,况且就算是个书记还不是个山寨王!还是你们好,挂三年职回来,就上去了。”洪亮说:“山里的确是太苦了,端阳你是没去,光那路就颠得你受不了!”端阳说:“没法子,当时去的时候他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现在想回来回不来了!”洪亮说:“哪儿干不是干?再苦几年也就好了!”端阳说:“但愿吧。”起身给洪亮的茶杯兑水,洪亮说:“不喝了,我走了,下午我也得去黄狮寨了。“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放在茶几上说:“身体一直不好,不然早就来了。——这个给侄子压岁!”端阳赶紧往他手里塞,说是“不用”,当然是塞不回去的。
洪亮出了门,并没有象他所说的那样去黄狮寨。他没意思去黄狮寨,他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个东西,甚至想狠狠地唾自己一口。
去年回来后他就病了,一连三天发高烧,甚至说些谁也听不明白的胡话。老婆吓坏了,把他送到医院,不过是感冒,吊了几天水也就好了,可好了的洪亮就是不想去上班。
洪亮并不太担心那件事情,他知道依李无言的为人肯定要把这事压下去,不让这事闹大,就是闹得大了对他影响也不是很大。一来自己是个男人,现在的男人们这样的事现在多了,谁还当个事,你李无言处分我?你自己跟那个王勤不也是不明不白的吗?二来他是一个挂职的干部,大不了回原单位,说实话,你就是不要他回来他自己还要找关系调回来呢。自己都半老不少的了,还到那个鬼地方挂个副乡长,天天和群众吵呀闹的,图个什么呀,腻烦透了。
不过也还是不想背个处分的,如果那样,这事就会传得沸沸扬扬的,不光彩!再说万一闹到老婆耳朵里,那就成大事了。
尽管他有很多不怕的理由,但内心深处还是很羞愧的。一个大男人,大小也算是个领导干部,却被人光溜溜地从床上拎起来绑在柱了上,还叫自己的领导来收场,这事放在谁身上都不会觉得好受。
不知道李娟现在怎么样了?尽管只是一时的激情,他不可能为她放弃什么或是给她什么,但那毕竟是和自己好过一场的女人,夜深人静时,他觉得自己真的对不起那个女人,那个家!
他很后悔,肠子都悔青了!
他怕见李无言后自己会难堪,所以等李无言去上班了他才去他们家,给比自己年龄小得多的领导拜年让他觉得不好受,不是为这事他是不会来的。
回家之后,他给涂书记打了电话,说自己病了,得好好休息几天,过了元宵节再去。涂书记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大过年的,也没大事,让他在家呆几天,何必去做那个恶人?
第二天开始,他带着各种礼品昼伏夜出地出没在县里各位领导的家中。
涂书记真的是要退了,以往上班第二天就要开的党政联席会议和全体乡村干部会议一直拖到正月十三的才开,他甚至没有找李无言谈今年的打算。李无言很想找他谈谈,他现在还没退,是领导,是前辈,有些工作还是要和他好好沟通的,但每次见他好像根本没心思的样子也就止住了,只自己一个人在心里盘算。
在这期间,李无言做了两件事,第一就是去看望了姜老书记,老头八十多岁了,虽说是比去年里好了一点,却仍然是糊涂的,幸好姜常委的夫人还没走,姜夫人和姜常委弟弟的一家的很客气地接待了他并留他吃饭,饭当然没吃,留下一个红包走了。第二件事就是去中学校长家给校长拜年,单位的年早就拜过了,只不过没去校长的家里就是了,过去也没有到家里拜年的惯例的。拜年的时候他带回了那块要送给钟主任的歙砚。校长有点舍不得,但是李乡长来讨,拒绝是不行的。这是一块明代的砚是不错的,但这砚并没有名人题评撰刻,也无一段风花雪月的故事,就是有文物价值也不大,家里这样的砚还有几块,小时候自己拿它都当玩具来着,长大后大小成了个文化人,就都收藏起来了,不知道怎么让李乡长知道了。校长尽管心里不大舒服,也还是笑着给了,给的时候说:“早听说李乡长的书法独冠淮源,这块砚今天也算是得了个明主!”李无言笑道:“你恭维我让我难为情你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这块砚有个明主不假,却不是我,我是如何能够配得起它?告诉你也无妨,让你觉得不亏!是钟世楷钟主任!”校长说:“我不管是你们哪个,总归我这里还有你们看得起的东西,真是荣幸哪!”李无言说:“我看得起的东西多了,你都荣幸了?”两个人笑起来。
到了正月十二他是再也忍不住了。两人在食堂吃过早饭出来时,李无言对涂书记说:“涂书记,我看咱们要开个会了,大家老这样处于过年状态也不是个事儿!”涂书记爽快地说:“当然要开,明天就开!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李无言笑着说:“你当头儿,要你安排才合适的!”涂书记笑着说:“马上你就是头儿了!”李无言想了一下又说:“要不要先商量一下,这会怎么开?”涂书记说:“该怎么开就怎么开,你自己想一下今年主要有那些工作,理出个轻重缓急,通报一下,我再强调。新年第一个会也开不出什么名堂,不过是拢一下人心而已。——我上次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是不会再操心着急的了!”李无言说:“你掌舵呢,不然还不得翻船!”涂书记说:“少了任何人地球照样转,没有我,你们年轻人干得更好,我老了,干不动了!”李无言真诚说:“不管以后怎么样,你总得帮我们一些!”涂书记说:“没有我说不定你还干得好些!现在一想水库那事我就后悔呀,当时直接卖给浙江人,现在什么都好了!如今倒好,电发不出来,还总是闹事!年轻人思想就是宽些,我们这些老家伙下去,你们甩开膀子干!”
黄狮寨水库始建于六十年代,在淮源是很点有名气的,初建时年发电量在全县排在前头。可是年久失修,水库被沙土填埋严重,库容减至最大容量的三分之一不到,渠道到处漏水。由于水量小,发不了多少电,下游依靠水库灌溉的农户更是无水可用。李无言刚上任乡长不到半年就找了个浙江人来,打算把水库卖给他,三十万卖断三十年,一切水库、渠道、电站等的维修保养全由浙江人负责。什么都说好了,到签合同时,涂书记却心疼了,说当时建这个水库时都不止三十万,就现在,三十万买发电设备都不够,太亏了,不能卖。本来就有好多人反对卖水库的,再加上涂书记这关键的一下,没有卖成。现在水库要发电,农户要灌溉,水却只有那么多,还要漏掉大半,电站和农户为争水打架的事时有发生。去年到六七月份,乡里没有别的办法,派人去那里蹲点协调,防止出事!
李无言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整理了整个黄狮寨乡今年的事情,财政、计划生育、信访等一项项列好,最后才写了交通,他明天要在会上专门强调这件事,要全乡干群齐心协力在今年内完成从东溪镇到黄狮寨乡政府驻地二十公里公路的柏油铺设工程。他知道要完成这项工作的困难,但他更明白这条路对黄狮寨的重要性!
第二天先开领导班子会,基本上就是他所说的那些事,大家也都没什么意见。等涂书记强调完了,问大家有没有不同意见时,蔡涛却提出今年不再分管财政了,涂书记没做声,李无言也没问他为什么,那是不用问的,谁都知道眼前黄狮寨的财政状况。大家沉默了一会,李无言说:“过了元宵节班子分工时再说这事儿吧!”就散了会。
等全体乡村干部的会散了以后,李无言就找蔡涛谈话。蔡涛说:“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本来财政就是一团糟,如果再修路,我看这黄狮寨乡政府申请破产算了!”李无言说:“我能不知道?我不是在大会上说过,要过几年苦日子吗?那路不修还能走车?没有你想的地样严重,大家一起想办法!你也别临阵退却,再不济不是还有涂书记和我吗?”蔡涛苦笑着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谁管财政不是管,干吗还非得我不行?我受够了,昨天县财政局还打电话来,叫我们把去年税费清收时的违纪情况写份材料上去呢!”李无言安慰他说:“这事你不用管,我叫办公室来完成!我会去财政局解释这些事情的。现在哪个乡镇不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真要追究责任也先追究我,我是政府负责人,你们都是听了我的才那样!”蔡涛说:“我不是怕追究,我只是想不通!农民负担是重了,可是农民不负担还有谁来负担?各级有各级的打算,谁管这底下的死活了?就打算不要乡政府这些干部,或是干部们不吃饭了,那教师、医生总还是要的吧,他们谁负担去?一边叫我们要减轻农民负担,一边又不断地加大下面的财政压力,你说我们怎么干?李乡长,我劝你还是别修路了,你不修路,我还坚持,你要修路,我真的不陪你了!”李无言笑道:“不陪我?你想去哪?”蔡涛也笑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顶不住了!”李无言说:“顶不住也不行,除非你有本事从这调走,否则这财政就是你的!”蔡涛长叹一口气:“下辈子再当乡干部我立马跳楼!”
过完元宵节,李无言没有立即回黄狮寨,他去了县计划委员会。计委主任接待了他,很客气。当李无言提到可能有一笔老区建设专款要下来时,主任惊得眼睛都圆了,他说:“我是在你来之前不到五分钟知道这个消息的!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李无言笑着说:“你打电话时我在边上偷听到了!”主任将信将疑的,说:“你知道也没用,市里也并没有往下分,就是分了摊到你们黄狮寨的可能性也不大,县城城区改造几个大项目都在等钱呢!”李无言说:“我这不是求情来了吗?”主任说:“找我有什么用?我们只不过是按县里的意思拟项目,项目批不批得看市里!”李无言说:“我们就不能挤进指标?”主任说:“可能性特小!你们那路太长了,得大笔的钱,乡里人口少,效益小,自己负担的能力又不强,所以这么多年县里也一直没动!”李无言说:“有三百万就够了!三百万对你们计委还不是小菜一碟?”主任笑着说:“三百万是小菜一碟?李乡长,你们黄狮寨一年有几个三百万还是几年才有一个三百万?”李无言说:“不就是因为几年才有一个三百万才来求你吗?”主任笑着说:“找我是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