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收,上面的钱要不到,你说能怎么修?修了以后怎么办?财政本来就困难,再加上这一下,年底工资真不发了?就算我们在职干部的不发,只怕教师、退休人员的工资欠不下。”李无言说:“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开今天这个会的让大家想办法的!蔡涛,你一直分管财政,你说说怎么办?”蔡涛愣了一会说:“我能有什么办法?向百姓收呗!”李无言问他:“怎么收?现在上面不准再加重农民负担的。”蔡涛笑着说:“百姓都知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真想收也还是能想得到办法的。”李无言眼睛一亮,说“什么办法?”蔡涛说:“我们不直接下通知收以资代劳款,只是说要农民出义务工,把路按工程量大小划成六段,分给六个村,叫各村组织民工来修!”李无言泄气地说:“我就是不想让民工来修,他们修的路确实不行,不然我还不开这个会了呢!”蔡涛说:“这条路的路基全部让民工修的话,农民就得承担除炸药等必需器材外的全部人工费用,折成钱那多少?少说也得一百万吧,如果我们让他们出现金比出的工折成的钱少四十万的话呢,你说农民会选择那样?这个帐不用农民算,各村的村干部自己会算,算清楚了他们就会向农民宣传,让农民心甘情愿地出钱了!”李无言笑起来,说:“一点不错,就是这样了!”
帐太容易算了,整个黄狮寨乡没人愿意出工,而且在蔡涛的导演下,每个农户都写出了自愿以资代劳的承诺书,这样黄狮寨乡党委政府就没有加重农民负担的嫌疑了,就是上面来查也是农民自愿以资代劳的,和党委政府无关。李无言暗中很是表扬了蔡涛几次。
一切都按李无言的设计进行着。
六月份,全县各地的春蚕茧成熟了,各乡镇的全体干部都投入到午季农业两税的征收大潮中去了,黄狮寨也不例外。在按惯例召开的农业两税征收动员会上,李无言对广大乡村干部和被抽调来的参加此项工作的教师们说了重话,没有按进度完成农业两税和以资代劳款的干部和教师们的工资将被冻结,要求进驻各村的工作组要动用一切宣传力量做通农民的思想工作,保证全乡农业两税和以资代劳款顺利、按时、足额地缴入财政所。
在自己切身利益的强大压力下,干部和被抽调来的教师按乡里的分配到各自己所承包的村民组里走村入户做工作,让农民来交钱。李无言和蔡涛每天守在财政所抓各村的进度,适时召开调度会。
和淮源县别的乡镇不同的是,蔡涛下令各村,不管是哪个农户来交税,都要先缴齐以资代劳款,真是拿不出钱的话,农业两税可以先欠着。这也是蔡涛想的办法,农业两税有全国人大通过的法律呢,不怕农民不给钱,真不给时还有税法,可以强制执行的,以资代劳款就不同了,这是乡里的法律,镇不住人!
大大小小的也出了十几起干部和农民吵架的事。李无言前后接待了好几批来上访的群众,他为干部的粗暴态度道歉,但同样要求群众过苦日子,大家同心同德地让黄狮寨变个样子,大部分上访的农民都被他劝得叹口气回去了,也有个别特别厉害的说是要继续上访或是说打死他也没钱缴的。这其中闹得最厉害的就是田晓勇他们向山村田湾组。
顾名思义,田湾组全部是田姓,这个组有四十多户二百多人,出了两个县处级以上干部,一个在公安厅里任处长,一个在外省建行任处长,在黄狮寨是小有名气的。
这个组的农民说他们只有钱交农业两税,说乡里如果是征农业两税的话,他们砸锅卖铁也要交,如果是以资代劳款的话就没钱交,只好先欠着。先前也知道这个组的厉害,所以蔡涛就安排了从部队退伍的以打架耍混出了名的财政所干部邓勇来承包这个组。但是这个组的农民也很聪明,他们不说不交钱,只说没得钱,也不和你吵闹,要得急了就要邓勇开出税票来。邓勇知道,农民这样说就是准备好了要抵制以资代劳款的,如果应了他们的要求那以资代劳款就别想收了,任务完不成没面子不用说了,自己的工资全都得泡汤,所以他坚持要先收以资代劳款。
双方僵持了一个月,邓勇在田湾组一分钱也没收到。在田湾的影响下,周边也有一些农户开始了这种软抗了。
七月十号,除向山村外其余五个村都按要求完成了全年总任务的百分之七十。蔡涛想,现在是该集中兵力拔掉田湾组这个钉子的时候了!
蔡涛向李无言汇报了自己的想法,并说如果不拔了这颗钉子,那下半年的统筹提留款就不用收了,所有的农户都会采取这种软拖的办法。李无言对这个田湾组也很恼火,他当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不采取措施,下半年的钱不用说难度会很大,而党委政府在群众中的威性也会大大降低,以后的各项工作开展起来会更加困难。他同意了蔡涛集中全乡大部分干部对田湾组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清收,同时要求蔡涛多做群众工作,不能出一点的差错,特别是不能引起群体性事件!
但清收的第一天就出事了!
七月十五号起,从各村收兵回来的乡干部二十多人在蔡涛的带领下开进了向山村田湾组。从进组第一户起逐户清收,还是先缴以资代劳款再收农业税,没钱交就挑稻子或抱电视机到村部抵押,在规定的时间内交齐以资代劳款和农业两税赎回抵押品,否则乡里将处理抵押品的钱作为罚款和滞纳金予以没收。
第一户是田晓勇的二哥田晓刚家,这是一个快四十岁的老实巴交的农民。他被这阵势吓住了,翻来覆去只能说一句话:“家里确实困难,俩孩子一个初中,一个小学,一年学费就得一两千!春茧总共才卖了六百块钱,还顾不住下半年的学费呢!”这话等于没说,现在黄狮寨哪家不困难?大家不都克服了困难交了吗?就你们家特殊?和他理论的干部们很快就发现这个男人不是当家的,因为男人说话时眼睛不停地瞟他的女人。他的妻子汪荷花却是个能说会道的妇人,她根本不怕这些干部,用她的话说那就是“他们还能把我吃了?”干部们轮番上阵做她的工作,但她仍然是那句话,先把两税交齐了,以资代劳款等她秋蚕出来时再和三提五统一起交,否则她就没钱。
干部们被激怒了,尤其是邓勇,这是他承包的组,事情闹成这样他已经很没面子了,所以他要在同事面前表现得好一点。他自己动手找了箩筐,准备去铲稻子。汪荷花起身进了里屋的门,干部们都以为她见来真的就怕了,去拿钱交呢,谁知道她出来时手里已经拎了个痰盂,堵在里屋门口说:“看你们哪个敢上来,谁上来就是这一下子!”干部们一时没了主意,有几个甚至开始往外退了,邓勇说:“你别乱来!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的。”边说边往她家的锅台靠近,说时迟,那时快,他伸手就拿了木锅盖,竖起来向那女人扔去,众人都一窝蜂从厨房里退了出来。汪荷花见锅盖飞过来,就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挡,锅盖打在痰盂上,痰盂里的物事就到处飞溅,好在有锅盖挡住了,只有极少数的飞向了干部们的这一边,倒是汪荷花自己却被反泼过来的东西弄得满头满身。
女人没有了抵抗的物事,干部们冲过去,摁倒了女人,邓勇更是抓住了女人的双脚,倒拉了女人出来,田晓刚的冲扑动作在众多干部们的齐心协力之下显得孱弱无力。
女人的哭叫引来了她的公公还有很多村民,众人拿着木棍、扁担等物事围住了大门。
人太多,干部们一时不敢妄动,蔡涛挥着手大声地警告着农民们不要乱来。因为对方是干部,所以村民们也只敢围住他们而不敢真正动手。
双方对峙着。
一个农技站的干部带着洪亮从菜地里看菜回来,四季豆的长势很好,不少已经开始挂果了。车子走到这个洪亮熟悉的村庄时,他还是没忍住多看了一眼,他看到了人群。而站在走廊上的蔡涛显然也看到了他,向他挥手。蔡涛的意思是叫他回乡里向李书记报告,但他理解错了,以为蔡涛是向他求援,他不想进个家门,但同事们的困境让他不得不停下来。他努力地劝说着人们并试图挤进去和蔡涛他们汇合。
田晓刚的老父亲看到了挤进人群的洪亮,他气愤得无以复加,小儿子好好的一个家被乡里的干部闹散了,二媳妇被干部们弄得一身大粪从房子里倒拖出来,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这个一辈子巴交老实的农民举起了自己手中的的木棍,使尽全身力气对着洪亮的后脑勺就砸了下去。
洪亮像根木棍似的直直地倒了下去!
鲜红的血喷溅出来!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老汉和蔡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