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叮铃铃转过方向,沿着长街而下,热气裹挟最后一缕霞光,世界笼在紫黑色的浓雾之下,而他们则是两条穿梭其中的游鱼,从潮水般汹涌的人与车辆中间辟出崭新道路,自由自在地驶回家中。
晚风掀动发丝,顾瑶只觉惬意,于是高高举起一只手掌,仔细感受气流柔柔拂过指缝,期间似是想到了什么,忙问:“你过来的时候看见了沉元嘉没?”
“没有。”
“这个人烦死了,最近老是缠着周如一,而且他们不是重组家庭嘛,已经一口一个妹妹的叫上了——你是没看见今天他来接周如一时的嘴脸,可把我恶心坏了。”
她还想继续吐槽下去,奈何唯一听众反应冷淡,短暂嗯了两声,以作回复。
“我跟你说话呢。”顾瑶不满地戳向他的肩膀,然后身体稍稍前倾,那对浑圆厚实的乳房隔着衣服贴向背脊,陆昀本该心猿意马起来,可他似乎全然沉浸于蹬车,竟将周遭变化悉数屏蔽。
这份异样的沉默终于引起了少女注意:“你怎么了?”
“没事。”他平静的语调转瞬便被风声吹散。
一听就是有事情。
顾瑶没有追问下去,心底多少能够猜出缘由,他的反常总和他的家庭脱不了干系,每每面对这个痛点,陆昀才会露出少见的倔强姿态,像头独自生着闷气的小犟驴,得顺着毛捋才能把他从低落中拉扯出来。
于是趁着回家换鞋之际,她故意蹲在陆昀旁边,状似无意地问道:“嗳,你今天出门了吗?”
蹬了一路的车,陆昀额头后颈尽是汗水,衣领处燠出一片温湿痕迹,他一边取来拖鞋,一边涩声回复:“没有……别问了。”
说话之际,竟连头也未抬,更遑论对视了。
顾瑶没能料到这头小犟驴的脾气突然变臭,尥蹶子尥到自己面前,不由心生憋闷,气鼓鼓地盯着他那沉默背影,既想狠狠推倒,又想飞踹过去,脑中对他一通拳打脚踢,最终只是翻了个大白眼,扭头径直扎进了浴室——哼,走进家门之前,她甚至连安慰台词都已经想好了,活该热脸贴这大冷屁股。
“哗啦——”
冷水扑到面颊,浇去浑身烫意,却无法熄灭满腔燥郁,她陷入自作多情的难堪旋涡里,不禁加大水流,试图降低脸上高温。
烦死了烦死了,就该把他丢到一边去,生闷气就生闷气,反正横竖也跟她无关!
正骂骂咧咧地进行冲凉,忽听浴室房门被人连续轻叩数下,随后便是一声轻唤:“瑶瑶。”
“干嘛!”
或许是余怒未消的缘故,她的声量格外高昂,穿透淅沥水声与门板,毫不留情地戳向对方。
陆昀依旧没有答话,他今天沉默的次数过多,已经使她足够窝火了,顾瑶一把推开浴室封闭的烤漆玻璃隔断,正要骂上两句,却见房门不知何时被他推开一线缝隙,露出了水色濛濛的黑色眼眸。
“啪。”顾瑶迅速合上了玻璃隔断。
并非是她感到羞耻,纵然此刻赤身裸体,不过有赖于这段时间的亲密相处,他们早就看透、摸透彼此了,实在没有需要特别遮掩的必要——她是不想看见他的眼泪而已。
谁要安慰他啊,难伺候,真讨厌。
心里虽然打定主意不想搭理,可双目依旧凝在玻璃上,透过那层单薄壁障,她能窥见一道颀长身影由远及近缓慢靠拢过来,模糊轮廓渐次清晰,停在她一步之遥的位置。
“……我能进来吗?”
少年人的嗓音喑哑低沉,泄漏了所有委屈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