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人说他自己是汉人,这是汉人拜师收徒的礼节。
他父亲欣然应允了。
姚文意后来确实得到了另一位与自己父亲性格截然不同的另一个父亲。
如今姚文意再次跪在这里,面对着空荡荡的香炉,没有悬挂堂联、圣人画像的墙壁。
陈祎背对他面向门外,说道:“条桌上有一些信,你自己看。”
姚文意站起,看到条桌上的厚厚一摞信件,一封封看过去,他眼睛瞪地硕大:“这…怎么会这样?”
陈祎转过身来,严肃道:“一直跟你讲,在这青州你父亲就是天,你是他的长子。注定走到哪里都被盯着,你做什么都要三思后行。可你却只记住了前半句。”
他扬扬那些信件:“从你回到青州那天起,就有这种主张杀掉穆云垂的信件送到你父亲案头。都被他压下来了,为什么?就因为你信誓旦旦告诉他你要自己促成一件功绩来,可是你越做越过了。”
“青州军中对礼遇穆云垂的做法越发不满,尤其是几月前在大战中失利的将领,更是声称要用穆云垂的血祭旗。”
“今日之事是我诱导了修武,他很聪明,知道该做什么,轻而易举挑拨起来的情绪你也看到了,这种不满如果是源自他们自己那无足轻重,可显而易见是代表了他们背后的各家。”
“只要穆云垂在青州活一天,这股怨气就会增长一分,对燕战事失利的愤恨就会深上一分,这笔账,最终都是要算在你头上。”
姚文意还是疑惑不解:“这些人敢逼迫我父亲?”
“那自然是不敢。但坐在你父亲的那个位置上,是不能够像你一样一意孤行的。他能把事情压到今天,已经是给你足够的时间了。”
姚文意摇摇头:“时间还是不够,使者才刚刚出发,往返少说也要一个月,他们如此急不可耐,连父亲都不愿意再等了。前功尽弃。”
陈祎略微有些失望:“年轻人,脑子活,有雄心,做起事情来要比我们这些畏首畏尾的老家伙们利索的多。但是气太盛就容易冲着自己,一点不顺遂就想把整局棋都掀翻了。”
姚文意讶然,不明陈祎言下之意。
陈祎示意姚文意一边坐,自己则走到平日授课的条案之后,端坐下来。
姚文意自觉跪坐在学生位的蒲团上。
“你父若有决断,想杀穆云垂不过是举手投足之间,但是他不能让穆云垂死,一来是你的原因,二来是要提醒所有人,就算占了理也别忘了青州是谁说了算。”
“那些蠢蠢欲动,敢于不满的家族,已经是借此事表明了对你的态度。毕竟你父能把持青州多少年,你父之后青州还姓不姓姚,即使姓姚那人是不是姚文意,都是未可知的事情。”
“今日之事,小小闹剧耳。你父是向他们让步,可是穆云垂不死,你的事情就能继续做,这也就是他已经明白告诉所有人:他没有放弃你的打算。”
姚文意默然,他终究不能像父亲那般计虑如此深远,这四两拨千斤的筹谋打算在他听来都觉得不可理解,难料想,自己的父亲究竟是如何把控这暗流涌动的局面的。
他姚文意的前路,除了是姚万重的儿子似乎没有任何支持,他还需要太多太多的助力。
沉默良久,他问出了眼下最紧要的问题:“那父亲要如何处置穆云垂。”
陈祎摇摇头:“俘虏有俘虏该待的地方,都督一不想让这小子死,二也是答应过你,让你放手去做。只是他绝对不能再出现在沂陵城街头。”
姚文意点点头:“明白了。”
估算着使者到达蓟州的时间,盘算着自己初次导演的这场波折大戏,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收尾。
三座军镇到手,自己的地位自然稳固,年轻一代中彻底坐稳第一人的位子。
届时什么青州游击,根本无关紧要,只要借此回到都城,那就有更加广阔的天地。
他想起自己曾与父亲的商议,念道:“穆云垂,活的比死的有用。”
陈祎无动于衷,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可他没有告诉自己的弟子的是:活的比死的有用,可如果呢?如果穆云垂死在恰当的时候就会比活着更加有用。比如说,军镇交易不成后的两军对垒之时呢。
而自己的这位学生也有一个问题没有问出口:“老师,这件事从头到尾,你的态度又是什么,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又有多少是你的谋划?”